周三的正午,新建的住宅区里静悄悄的,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几乎没有半个人影。
整齐排列的排屋,空气里犹飘着粉刷墙壁遗留的气味,炎热的天气一点风也没有,在房子前的路树的树叶动也不动,时间彷佛在这个地方静止一般。
房子前的自动门慢慢打开。车子经过路树的旁边,驶入位於角落的房子范围里。「咯咯咯——」自动门又缓缓地关上,发出难听的金属摩擦声。
引擎熄火,一个穿着深蓝色宽裤配蓝白横纹上衣、戴着墨镜的高瘦女人打开车门,跨出车子。她一头瀑布般的黑色直长发在阳光下黑得发亮,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张弧度优美的红唇,此时那双美唇正慢慢地勾勒出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
她迈开脚步朝房子的内门走去。从小提包里取出一串钥匙,女人慢条斯理地查看钥匙,直到确定好後,才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哒的一声,门开了。
房里所有的窗户都拉上厚重的窗帘,即使是正午的此刻,房子里也感觉分外阴凉。阳光倏地从门外洒进来屋子里,一个坐在窗边面对着门的方向的摇椅上的人影,马上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伸手摀住双眼。
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踩着轻盈的脚步,她慢慢地朝摇椅上的人走去,一声不发。摇椅上的人仍伸手在眼前挡住入侵的阳光,嘴里发出不确定的疑问:「是谁?」
「叩、叩、叩。」女人的鞋跟在云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几近空荡的房子里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回声,除此之外女人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她仍然没有想要回头把门帘拉上的意思,彷佛正享受着折腾摇椅上的人的乐趣。
女人的身影慢慢地靠近摇椅上的人,最後她的阴影为摇椅上的人挡住所有的光线。她终於在这人的跟前停下脚步。摇椅上的人缓缓地放下遮挡阳光的手。
一双清澈的大眼对上女人的视线。女人稍迟疑一下,摘下墨镜。两双几乎同样漂亮的眼睛对视着,两个人的眼里都透露出紧张,接着慢慢地一个的眼神,从紧张变成不屑。女人的嘴角始终诡异地上扬,望着面前憔悴女人的眼神里,透出如冰峰般的寒意。
「你是谁?」摇椅上的苍白女人重复问道,放下的双手又重新举起来,试图摸索面前的人是谁。站着的女人将自己的墨镜戴到摇椅上女人的眼前,然後轻轻地蹲下来。
摇椅上的女人这时已经坐直身子,一双手抚摸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的脸上、鼻子上和嘴巴上。女人微笑着,仰头望着面前的瞎子,一言不发,眼神又从怜悯转变为莫名的兴奋。
停在女人嘴巴上的手轻轻地搓揉一会儿,接着飞快地缩回。墨镜被狠狠地摔到地上。「你到底是谁?」摇椅上的女人眼神里露出恐惧,一双手臂紧紧地握着摇椅的把手,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双眼焦虑不安地四周张望,却完全抓不住焦点。
蹲着的女人站起身,冷笑着转身回到门前,把门帘给紧紧地拉上,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她顺手试了一下门边墙上的电灯开关,才发现灯泡早就坏了,怎麽重按也没办法开灯。
漆黑的室内,只有透过窗帘隙缝照射进来的光线,能让人看得见眼前的东西。双眼正常的女人不理会摇椅上的女人支支吾吾的质问,朝楼梯走去,缓缓走到二楼。二楼只有一间房间,同样漆黑一片,灯泡一样坏了。女人拉开二楼房间的窗帘。
阳光洒进房间里,也稍微驱走室内充斥的发霉味道。在阳光下,可见所有的家具都铺满厚厚的灰尘,稍一移动,就能看到细小的灰尘颗粒飘起,在阳光里漂浮着。
房间里也没有多少家具,只有一张没有床垫的床架、一个梳妆台和一个单人沙发;沙发的皮层早就开始剥落,里边的弹簧甚至冒了出来。梳妆台上的镜子盖满灰尘,什麽也看不清。
女人勾起一边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走到梳妆台前。在台面上摆着一个珠宝盒,她拿起来的时候,灰尘飞扬,她忍不住轻咳了一下。打开珠宝盒,却发现里面什麽也没有。先是有点惊讶,接着又流露同情的表情。「当然,就算戴了首饰,也看不见,戴来做什麽呢?」
她自言自语,把珠宝盒重新放到梳妆台上。凑近梳妆台的镜子,她伸出手,轻轻地抹开镜子上的灰尘。灰尘底下的镜子中,渐渐地能看清她的轮廓、她的倒影。
镜子里的模糊女人,逐渐变得清晰;一张鹅蛋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一双娇嫩欲滴的红唇,和刚才在摇椅上的女人宛如孪生姊妹,长得一模一样。女人望着镜子倒影,停下擦拭镜子的动作,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像看着陌生人。
她轻触镜子里的精致轮廓,沿着眼睛、鼻子到嘴巴和下巴,双眼几乎眨也不眨。然後慢慢地,镜中的女人开始扭曲变形。
先是那俏丽的下巴慢慢地晕开变成双下巴,那双嘴唇也扩大了,像两条香肠挂在嘴上;鼻子开始塌下来,接着那双眼睁得越来越大,无法停住,那玻璃弹珠般的清澈眼珠逐渐从眼眶爆裂出来,还直直地盯着她。
随着镜中的倒影开始变形,女人的呼吸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急促,心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只触着镜面的手颤抖着,却像被钉在那里,拉不开放不下。镜子里的女人的眼珠发出波的一声,从眼眶脱落出来。
「啊!」站在镜子前的女人这才有力气把手抽回来,愤怒地拿起珠宝盒往镜子用力砸过去。
「当啷!」镜子应声而碎。碎片洒落到台面上,镜子裂了一个角。但女人却彷佛着魔一样,不肯罢休,拿着珠宝盒,又狠狠地砸在镜子上,一直砸到镜子再也照不出她的倒影影为止。
她气喘吁吁地把珠宝盒扔到地上,敞开的盒子显露出空洞的内部,就如这间没有灵魂的房子。
「丑八怪。」她喘着气指着碎裂的镜子道:「你丑得根本不配存在这个世界上。」轻声说着,声音却在房间里发出回声,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
也不管房间里遗留的一摊狼狈,她挺直腰板,重新拉上窗帘,优雅地走下楼梯。摇椅上的女人依旧坐在摇椅上,一双眼透露出局促不安的情绪。听见有人下楼来,摇椅上的女人又问了一声:「你究竟是谁?你来这里做什麽?」
「我来看你过得多悲惨。」楼梯口的女人终於冷冷地开口应道,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我很高兴看到你这麽凄凉。再见,徐云熙。」
「咯咯咯——」房子前的自动门在车子离开後,缓缓地关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