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学务处，只见韩宇森就站在那里，就像早上站在学务主任面前一样，几乎是毫无改变的景象。
张久岳也站在一旁，我能看见他因为躁郁而不停晃动的脚。
「报告。」我喊了一声，才缓缓走进学务处。
教官看见我，用眼神示意我去找学务主任。
翘课这件事本该交给教官处理的，但因为我和韩宇森一起翘课，所以这事就变得更特别了。
我没什麽害怕的感觉，提起脚步就往主任那走去。
我站在韩宇森身旁，直直地看着主任。
主任依旧一张冷脸，眸色平静地望着我。
「你是……」主任似乎试图回想我的名字，「江巧恩？」
「主任，我叫江巧嘉，不是江巧恩。」我垂着头，恭敬地答道。
「哦。」主任勾起一抹笑容，依旧皮笑肉不笑，「听说你是跟宇森一起缺席的？」即使是问句，主任的话语却还是那麽僵直。
遇到校长外出开会的时候，朝会都交由学务主任来主持，那是我对学务主任唯一的印象。
由於我根本没在认真参与朝会，所以丝毫没有发觉主任的不对劲；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韩宇森为什麽会认为自己的父亲是「机器人」——主任说话几乎没有语助词，声音呆板平直，毫无起伏，就像机器人一样。
「对。」我答得果断。
「哦？」主任轻轻出声。
「爸爸，是我带巧嘉翘课的。」韩宇森突然开口，主任的目光转向他，韩宇森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早上的抽菸，根本不是我与久岳巧遇，是我本来就跟张久岳一起抽菸。对，我抽菸，爸你听到的全是真的，无论是翘课还是抽菸，全是真的——」
「我知道了。」主任轻声开口，云淡风轻的语气，和韩宇森话里的激昂有着强烈的对比，「那麽，我会转告教官，依校规惩处。」
「你就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张久岳终於开口，话里带着怒火，「身为一名父亲，你就这样解决你儿子翘课和抽菸的事情？」
「……张久岳！」我出声制止，皱眉望向张久岳，带有劝戒的意味。
站在我身旁的韩宇森却只是沉默着，似乎也想听主任的答案。
主任静静地望着我们，目光来回在我们三人之间打量，最後回到韩宇森的脸上，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想从我这听到什麽，」主任淡淡地说，「但我认为，依校规惩处是最公正的方式。」
主任根本是在答非所问——到头来，他还是只站在学务主任的角度去解决这件事，而不是作为一个父亲。
为此，我心底也窜上不小的怒火。
——正当我想要开口驳斥时，韩宇森却拉住了我，他用唇语示意我就让这件事告一段落。
结束这段不愉快的对话後，教官拿着悔过书和奖惩单来到我们面前，跟我们说明我们分别按照校规会被如何惩处。
我们三人在意的根本不是惩罚，而是主任刚才的态度。
直到现在，我才终於见证到，韩宇森这几年来都是怎麽过的。就连做坏事，主任都不曾给予一句苛责，倘若他今天不是学务主任，或许连一声都不会吭。
「巧嘉，对不起。」韩宇森看着我在奖惩单上签名时，低声说道。
我皱眉望着他，再度解释：「不用道歉！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个，才几支警告而已，连退学都沾不上边，你不要总是跟我说对不起。」我握着笔的手正在颤抖，心中激动不已。
「……还有，刚刚阻止了你，抱歉。」韩宇森流畅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继续说道︰「我并不觉得，翘课或抽菸这种事会让『父亲』对我有更多的关心。我想要的，只是希望可以像刚才那样，做坏事的时候，被『主任』叫过来问几句。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他的神情阴沉，我看了竟觉得心脏有些发疼。
「……我明白了。」我叹了口气，最後也只能这麽回答。
虽然我和我母亲之间有着许多隔阂，但只要不提到高鹏，我和母亲之间其实就与一般的母女无异，会关心彼此，哪怕心中有着尴尬，却还是会努力掌握自己角色该尽到的义务；可是韩宇森不一样，他的爸爸，根本不是父亲，更像是被派来虚应故事、被派来填塞「韩家主人」这个位子的临时演员。
我目光飘向张久岳，只见他也在奖惩单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突然有种正在进行某种仪式的错觉，我们就像签下了某种共同协约，宣示三人从此以後就会一起合作、彼此扶持。
想到这里，我漾开一抹笑容。
和尤妮妮在一起的时候，我像是在照顾孩子，时常感到无奈，偶尔也会感到疲倦，尤其是当她拉着我讨论言情小说的时候；可是和韩宇森与张久岳在一起的时候，我更像是在与同伴互相鼓励，一起朝着同样的方向走去，不觉得疲累，只会烦恼着该怎麽样才能三人一起走向终点线、该如何完成我们三人想要达到的目标。
韩宇森看见我在笑，脸上也泛开笑容，柔声问道：「巧嘉，你在笑什麽？」
我笑着回答：「没什麽。只是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我指向桌上的奖惩单，忍不住笑得更灿烂。
韩宇森似乎明白了我的话，笑意也跟着加深。
——然而，我依旧能看出他脸上带着阴郁。
刚才，张久岳质问主任时，韩宇森保持沉默，没有阻止，也许是因为他多少也对主任的回答有所期待吧？
有所期待，最後再次落空，我知道那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当我刚才想要继续质问主任时，韩宇森才会突然拉住我。
因为他不希望期待再度落空。
想到这里，我对韩宇森就有些不舍，我不自觉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浑身一抖，接着眸色慢慢转为平静，忧伤而沉重地望着我。
他的脸因为我的触摸而泛开一丝霞红，我并没有想太多，认为这只是自然反应。
当初他替我擦掉眼泪的时候，我的脸也是烫得厉害——我想，每个人突然被碰触，一定都会有这种反应的，难道不是吗？
我露出笑容，对韩宇森说道：「别逞强，我和张久岳都了解你。在我们面前，你不必伪装。」
听到这句话，张久岳像是大梦初醒，急急开口：「对、对啊！」
他嘴上回答着，一双眼却是紧紧地盯着我抚在韩宇森脸上的手。
我无暇理会他是不是又误会了什麽，只觉得现在轻触韩宇森脸颊的动作，使我感到莫大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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