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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我一踏进教室,就有不少同学跟我打招呼。
我微微一笑,觉得学校生活正在慢慢步上轨道。也许,昨天那件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插曲。
尤妮妮比我晚到,她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给了我一个大拥抱。然後我们俩就像高一时那样,拿着早餐坐在前後座聊天。
「话说,巧嘉你为什麽要住奶奶家啊?」尤妮妮咬了一口火腿蛋吐司,一边咀嚼一边问道。
我微微一楞,拿着汉堡的手顿了一下,心里忖度着该如何回答才好。
犹豫半晌,我才心虚地开口:「……我妈有同居人了。我不想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所以我就搬出来了。」字面意义上,我并没有撒谎,只是没说出实情罢了,但我心里还是对尤妮妮有点歉疚。
「真的假的?」尤妮妮张大嘴巴,「哇!那你妈会跟他结婚吗?他会变成你继父吗?」尤妮妮眼里闪着光亮,语气亢奋地问。
我苦笑,「我想……暂时是不太可能啦。」
「是吗?」尤妮妮竟露出沮丧的神情,下一秒又像是想到什麽似地大喊了一声,一脸歉疚地问:「对不起啊巧嘉,你应该讨厌他吧?我这样问,是不是很过分?」
我微微一愣,意识到她在说什麽以後,忍不住噗哧一笑,「你很呆耶!我才没有……」说到这里,我整个人一僵,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我想说的是,「我才没有讨厌他」。
我以为我是讨厌楚念轩的,毕竟他就像母亲一样,笃信爱情那种幼稚的东西,甚至愿意成为母亲的利用对象。
我当下是非常鄙视他的,可是我现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想像中那样对他感到厌恶。
「蛤?没有什麽?」尤妮妮又咬了一口早餐,歪着头问我。
「……没事啦!吃你的早餐!反正你没有问错话,我也不会受伤,不要担心。我只是觉得他跟我妈的关系还没有到论及婚嫁的地步。」
尤妮妮傻笑着点头,「那,如果你妈跟他有新进展的话,记得要告诉我!爱情故事我最爱听了!」
我无奈一笑,「好啦,我会的。」说完,我咬了一口汉堡。
「话说,跟奶奶住在一起应该还不错吧?」尤妮妮问,「像我每次回我阿嬷家呀,阿嬷跟阿公都会塞很多零用钱给我,你也知道我妈超小气的,零用钱都给超少,害我都不能买爱情小说,所以每次我都超喜欢回阿嬷家!不但有阿嬷的拿手菜可以吃,还多了买书的钱!总之,我阿嬷真的超疼我的。」尤妮妮一边说,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
原来别人家的奶奶,都是这样的吗?我顿时茫然,只能勉强笑笑。
——骤然,我想起昨天韩宇森的笑容。
我此刻牵强的笑容,是否也跟韩宇森一样?
每次遇到家庭的话题,我总是笑得很勉强,成了凡事都在伪装的「大人」。
这样的我,究竟有什麽资格说韩宇森虚伪?
到头来,无论我现在多麽像个孩子,那也都只是「像」。
我假装成孩子,但其实我终归还是大人,总是比别人承担着更多的伤心与无奈,不能像小孩一样原地哭泣,只能带着虚假的笑容,一直往前走。
也许,我昨天会对韩宇森的话感到那麽愤怒,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咦?那个人是……」突然,尤妮妮的目光不知飘到哪去,语带困惑地说着。
我好奇地跟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教室外站着一个男同学。
看见对方,我整个人愣了一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张久岳直接走进教室,笔直地走向我——随着他的脚步迅速接近,我的心跳跳得猛烈,我慌忙站起身,手上的汉堡都还没收回纸袋里就被我失手甩到桌子上。我抿住唇,强忍住从心底窜上的惊惶——
张久岳突然闯进教室,同学们都吓了一跳,纷纷围到一旁看个究竟。
最後,张久岳停在我面前,我嗅到他身上残存的菸味,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语气不善,开口说道:「跟我出来一下。」
仗着旁边有这麽多同学,我虽然紧张,但还是故作镇定,因为我相信他不会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怎样,於是我挺起胸,说道:「有什麽事在这说就好。」
他的凤眼微眯,对我的回答甚是不满。
我的心脏因为他眯眼的动作而噗通跳着,浑身细胞彷佛都因为紧张过度而停止运作似地,害得我浑身僵硬。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他突然凑近我的耳畔,带着烟味的气息与搔痒的触感袭了上来,我忍不住缩起脖子,紧紧皱着眉。他又继续说:「否则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麽事。」
我一愣,忍不住抬眼瞪他。
用暴力手段威胁别人,未免太低俗。
我正想拒绝,却瞥见坐在一旁的尤妮妮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
要是我现在就在这跟张久岳起争执,尤妮妮不只会担心我,更一定会在事後追问我到底发生什麽,不得到答案绝不肯善罢甘休——到时,我要嘛撒谎,要嘛只能把韩宇森的秘密告诉她。
前者是我完全不愿意做的事,後者更是。
——『我真的相信她不会说出去的。』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韩宇森说这句话时信誓旦旦的模样。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对张久岳说道:「……好,我跟你走。」
张久岳这才退开点距离,转过身,直直地走出教室。
我转头对尤妮妮露出一抹要她放心的笑容,接着才匆忙追出去。
「你觉得,我该相信你会保守秘密吗?」张久岳一见到走过来,劈头就问。
我咬着唇,很快松开,语气同样不善:「不相信的话,你想怎麽样?用暴力封住我的口?」
张久岳听闻,露出一抹笑容。我微微一愣,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本就狭长的凤眼此刻因笑意而略弯,我竟觉得他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容易亲近多了。
猝不及防地,我的手心被他塞了什麽——我愕然地摊开自己的手掌,只见手掌上躺了一个菸盒。上头印着相关警示,还放了一张惊悚的照片,是一颗肺黑了一大半,上头还写着吸菸有害健康。
这是我第一次这麽近距离看到菸盒,何况事发突然,我不由得愣住。
突然,我听见张久岳笑出声来,我抬眼望去,只见他拿着手机,镜头正对着我——我迅速意识到他正在拍我,我赶紧抬起手把自己的脸遮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把手机转过来,让我看他的「杰作」,里头的女生手里正拿着菸盒,而且表情看起来竟是从容不迫,好像很熟悉这件事似地——我抿紧唇,愤恨地瞪着张久岳。
我以为他是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幼稚鬼,现在才认清他不只会使用暴力,还爱耍小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