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短篇小說集】千年之外 — 千荷之漠(二)

第二次见面,是神殿前的祭神之礼。待大祭司念完颂神的圣文,她正要将祭礼供上时,不经意望见了底下坐於法老与王后身旁的他。他微微侧头,黑色的眸分辨不出情绪,早已认出她的神色却是显而易见,因为她又望见了他的唇角勾起那抹她曾见过的笑容。不过就是这样遥遥一望,甚至连交谈也无,她却忍不住想起了那日在王宫後院时的情景,於是她赶忙别开了眼。

但在祭礼结束後三个月、自家宅邸的书房内,她就听见了自己即将被王子拉美西斯迎娶的消息。

那刻她其实没有太多的惊讶,但她想,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父亲涕泪纵横地握住她的手,以及母亲喜极而泣拭泪的神情。她不是不知道,现今执政的法老并非上埃及名门,而是来自下埃及的三角洲地区,正因如此,他未来的接班人、现任的摄政王子,更需要一位家世辉煌的王妃,来巩固家族的统治权。於是当父亲开口时,她什麽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她想,嫁就嫁吧。这左不过是场政治联姻,并非血统纯正王室後裔的他,需要藉由她来稳定他未来的地位;而她的家族因为这场婚姻,能够获得更多的权力──这不过就是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对谁也没有坏处,既然如此,自己似乎找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那麽,就接受吧。

但同时她却又忍不住想着,那天在荷塘边微笑着将莲枝递给她的人,那个明知她犯了王宫律令却只叮咛她下次进来时别让别人发现的人,只是因为她的身分才这样说而已吗?只是因为她是他未来的王妃而已吗?只是因为他需要她的家世而已吗?

不知怎地,那时她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原来那刻的失落,不过是因为她在意着他。

王家很快定下了嫁娶的日期,婚礼当天,她和他、以及他的母亲替他择的另一位王妃一同跪在神像前,在神庙内举行结婚仪式。她沉默地听着祭司朗诵祝祷的贺词,那是极为美好而令人动容的话语,却只让她觉得恍惚;当轮到她对神宣誓成为他的妻子时,尚未反应过来的她只是愣愣地看着祭司,而跪在她身旁的他什麽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侧头对她露出了微笑。那一霎,她不禁怔愣。

很久以後她想,或许正是这样一个笑容,给了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从备受宠爱的贵族之女,到神殿里没没无闻的祭司,再到如今的摄政王妃,似乎从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又都像她本就无从选择;他们不过都是顺着命运、顺着神的指引走下去罢了。就像他本可以不用这样对她笑,甚至不需要假装对她好,但他还是这麽做了,只为了给她一刻的安心;她不禁稍稍释怀了,轻轻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了誓词。她想,他都能接受迎娶一位只见过两次面的王妃为妻了,怎麽她就不能呢?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为了家族的荣耀而已,在王家、在贵族之中,爱情从来都不是婚姻的必要条件,不是吗?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这麽想着,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眼他的表情,却只望见他紧抿着唇角,握住她的手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也会紧张吗?她忍不住觉得想笑,却也紧紧反握住他,如方才一般对他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那刻,他同样露出了一刹怔愣。

是看错了吧,她想,不然他怎麽可能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但还来不及细想,她的思绪就被祭司庄严的声音拉了回去,继续婚礼的下一道仪式。神庙内众神的塑像栩栩如生,另一位王妃念诵誓词的声音清脆响起,但他没有露出像刚才一样的笑容,只是抬头仰望着爱神哈索尔女神的神像,似乎在祈祷着什麽;在众神的目光之下,他们的手不渝地紧握彼此,就像在神圣的信仰前无声许下千年不变的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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