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魚不哭 — 【第一章】-小雨季

穆于菲还记得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回家路上。

在国二的时候,他们还是维持着一起回家的惯例。那是个梅雨季节,每天都在下雨,而偏偏那天的雨下的特别大。

他们和苏茉住的社区只隔了一条街,而在纪言风家的同条路上也有栋气派的别墅,那就是穆于菲的家。

因为苏茉常常在路上被别校的学生搭讪骚扰,所以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每次放学纪言风都会走到对街,他会把苏茉送进家门,才会走回他们住的那条路,於是穆于菲逼不得已也只能跟着这麽做。她虽不明白,但也不想了解,反正这也是纪言风与苏茉在没有她的状态下经历的那种,就算她追问,也追问不出什麽的故事。

而又是从什麽开始,那个强势的穆于菲,那个每件和纪言风有关的事都要追问到底才罢休的穆于菲,已经成为了这种不敢再多问的穆于菲。

她其实心里也有底的,『果然在你面前,我就无法是公主了。』

她可以是虐待灰姑娘的崔梅恩夫人,她可以是那颗艳丽狠毒的苹果,但就是做不了公主,所以穆于菲在认识纪言风之後,她的公主心也已经死了第八年。

那她是为了什麽宁愿收起平常的风格,就只为了不让纪言风讨厌自己?

没有答案。

这就跟她与纪言风、苏茉三人竟巧合到连住的地方都那麽相近一样,一样匪夷所思,而穆于菲也不敢再猜了。

大雨趴搭的打在伞上,穆于菲很喜欢这种声音,但这会让她的书包和鞋子湿掉,所以一路上穆于菲都用外套把自己的包包盖的严实,然後她会踮着脚尖、避开水漥的走。

就在快到他们家的路口上,苏茉却执意自己听见了什麽声音,於是纪言风循着声音找,穆于菲则在一旁不耐烦的蹙眉。

他们总是这样,苏茉很爱找事情做,而纪言风也爱陪她找事情做。苏茉不会拒绝别人,所以只要大家找她帮忙,她就会一揽而下,这时纪言风便会不发一语的帮她,於是穆于菲就会逼不得已的昭告全班,不要看苏茉好欺负就什麽事都推给她,欺负她就等於欺负我!

不久後,纪言风在草丛里找到一个湿透的纸箱,里面装着被遗弃的小狗。纸箱里的水已经淹过了小狗的四肢。但小狗却笨的不愿踏出纸箱半步。

苏茉慌张的跑向前,她把自己的伞撑在纸箱上,一手抱起小狗,一手把纸箱的水倒出,而纪言风则上前把自己的伞撑在苏茉上头,避免她淋到雨。

穆于菲看着眼前的画面,觉得这个场景就好像国中流行私下传阅的口袋小说,这就像是小说里的罗曼史情节。

苏茉担忧的看向纪言风,她问:「怎麽办,有东西给牠保暖吗?」

苏茉和纪言风翻着自己的书包,却没半点收获。直到纪言风看向穆于菲,她才只好挣扎的从书包里翻出一条好看的刷毛毛毯,那是午休时穆于菲会垫在桌面上的的毛毯。

苏茉小心的接过毛毯,细心的擦着小狗的身体,才又翻面把毛毯铺在纸箱里。

「小菲抱歉,毛毯我会再买一条还你的。」

「为什麽要你还?」这是穆于菲与纪言风难得一次的异口同声。

但立场却不同。

纪言风的意思,穆于菲心里知道。

而穆于菲是认为,狗又不是苏茉的,为什麽苏茉却要以狗主人的身分说话。

「你有要养这只狗吗?」穆于菲问。

「我不能养……」苏茉不忍心,她看着还在呜咽的小狗。

「还没争取过,就说不能养吗?」

「因为我爸对狗过敏──」

「那你干嘛对牠那麽好?」

面对苏茉疑惑的眼神,穆于菲心里好烦躁:「所以接下来呢?帮狗保暖完了,还是得留牠在这。你给了牠希望,最後还不是要抛弃牠?」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茉解释:「不然要让牠在这边淋雨吗?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给牠把伞!」

看着穆于菲的沉默,苏茉便冲动的站直身体,「不然我现在就带牠回家!」

「然後再被你爸轰出来?」她对上苏茉动摇的双眼,她知道苏茉是真的在担心狗。

但自己就是这麽幼稚。

她无法接受,当苏茉担心狗的同时,自己却只担心着包包和鞋子。她无法接受,就连可以给小狗保暖的毛毯,自己都要犹豫一下才伸出援手。

这就是差别啊。在第一时间,苏茉总是替别人着想,而穆于菲的第一顺位总是自己,这之前她甚至只对纪言风付出过,其他人便一概不理。

穆于菲知道自己就是这点致命,但她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下意识的替自己找台阶下,不过她最终找到的都不是台阶,而是给自己挖了一个更深的坑,还义无反顾的往下跳。

就像现在,她的言论将她的自私表露无遗,和苏茉的心意相比,穆于菲就显得冷血又针锋相对。

「穆于菲……」纪言风皱着眉,这模样像极了他以前骂穆于菲丑八怪的时候。

「干嘛?」

「别说了。」

纪言风安抚着苏茉,好像这一切都是穆于菲惹出来的闹剧,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纪言风对苏茉说这只狗他会处理,他有朋友可以养狗,不然他也可以养。然後纪言风看着苏茉有点湿的头发,说先送她回家。

苏茉百分之百相信纪言风会处理好这件事,她总是相信他,因为纪言风总让她依靠。

「不走吗?」纪言风转头问穆于菲。

穆于菲摇头。

「那你在这边等我,顾一下狗。」

最终,纪言风和苏茉撑着一支伞走了。

穆于菲宁愿纪言风就像小时候一样骂她。

但自从他们成为朋友之後,面对穆于菲的各种任性和妄为,纪言风都是像这样淡淡的带过,就宛如一个朋友对一个朋友的宽容。

而穆于菲就只能担心着,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宽容用尽了,那纪言风是不是就会离开自己了。

穆于菲低头看着这只黑色的幼犬,牠也睁大着眼看她。

小狗摇着尾巴,牠冷的全身颤抖,却还是想靠穆于菲近一点。牠试图把小短腿伸出纸箱,晃了晃,然後作罢,接着再换条腿。穆于菲看着在纸箱里折腾的狗,牠似乎想靠近自己,牠想在人的体温中寻求温暖。她看着小狗身上的白色胎记,形状有点古怪。

尽管现在距离家里不过只有一小段路程,她还是拨了通电话给管家李叔,要他现在来接她。於是不到两分钟,车就出现在穆于菲眼前,雨打在车窗上,李叔撑着伞下车。

穆于菲抱起纸箱,她全身几乎湿透了。

「小姐──」

「我们先回家吧。」

穆于菲把自己的伞丢在一旁,在李叔的帮助下上车。

「这……你要养牠吗?」

「是你要养牠,」穆于菲说:「把牠带回你家养吧。」

「可是──」

「李叔,我讨厌狗。」穆于菲把探出纸箱的小狗塞回去,「所以你养。」

「……」

不到两分钟,车子就回到了家门,李叔匆忙的打伞帮穆于菲开门:「狗我来抱着吧。」

「不了。」

「你不是讨厌狗吗?」

「……」穆于菲沉默了一下,她垂下眼,知道自己是没救了。

她的确对狗起了怜悯之心,但更多的,是她不愿意让纪言风与苏茉之间又多一道关联。

她不愿意让纪言风与苏茉一起帮小狗取名子。

纪言风走回路口,他心想穆于菲铁定因为等久了而不开心,於是特地加快了脚步,但到了路口,却没看见穆于菲的身影,就连装着狗的纸箱也不见了。路口上,只有被留下的两把伞,一把是苏茉的鹅黄色,一把则是穆于菲的淡粉色。明明是两把伞,却孤单的离得好远。

纪言风盯着两把伞许久,在捡起的刹那,才发现苏茉的伞上多了一道泥脚印。原来她的伞之所以会掉得那麽远,是被穆于菲给踹走的……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得捡起这两把伞。

他抖了抖她们伞上的泥水,再牵起跌在一旁的自行车,他彷佛还可以闻到小狗身上的味道。这种味道,雨冲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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