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缃缃,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画展那日分别前,房泰旻趁着涂晓仪上厕所之际,把霍缃玲拉到了角落。
「画的事,到这里就好了。」房泰旻牵起霍缃玲的手,牢牢的握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房泰旻的态度,透过掌心的力道传达给了霍缃玲。
他是很认真的提出这个请求。
「可是……」
「我也会去跟班长说,他也有份对吧?别看他平常总是冷冰冰,暴冲起来可是会吓死人的。」房泰旻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一度紧绷的气氛顿时消散,可霍缃玲没心情和他嚼舌根,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担忧。
「你真的,不在意吗?」
「兄弟之间,哪会计较那麽多?小缃缃和你的姊姊应该也是这样吧?」
的确,霍缃玲确实什麽都让着姊姊,可那是在霍缃莲绝不会冒犯她底线的前提下。
「所以就这样放着不管也没关系,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我保证。」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霍缃玲只能点头答应,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当看到那个人,霍缃玲便会想起发生过的一切,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和他说说笑笑的了。
伤口或许会随着时间癒合,可心中的芥蒂却无法如船过水无痕,就算房泰旻不打算追究,甚至还能保持之前的态度,但这样刻意将发生过的事当成从不存在,又何尝不是种折磨?
事情总还是要有个了断才行。於是在放寒假的前一天,霍缃玲在放学後做了一件事。
「邵老师。」霍缃玲从角落跳出,挡住面前男人的去路,也让他吓了好大一跳。
「……缃玲?」认清来者的身份,邵伟廷还有些惊魂未定,勉勉强强的挤出笑容:「你要上厕所吗?可是这里只有男厕,女厕在……」
以为霍缃玲不清楚教师办公室大楼的位置分布,邵伟廷便替她指路,可霍缃玲却摇了摇头。
「老师,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邵伟廷顿了一下,立刻联想到才结束的期末考,好学生通常都会很在意期末考的分数,等不到开学就会先跑来询问。
「这样啊,那我们回办公室——」
「我想请老师跟我去一个地方。」这次,霍缃玲终於强硬的说出要求。
在艺文园区的美展已经结束了,所有得奖作品陆陆续续被送回各校,校方举办了小型展览,包含本次所有送件的画作及美术班的各式作品都会陈列於综合大楼二楼的展示教室。
「缃玲。」邵伟廷的双脚在门槛前停下,看着少女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忍不住出声:「为什麽要带我来这里?」
「到目前为止,老师看过房泰旻的作品吗?」霍缃玲转身面对他,无论是表情还是声线都是平易近人:「您难道不想看看,那幅画现在的模样?」
两人无声的对峙许久,最後,邵伟廷叹了口气,跨越了门槛。
霍缃玲走在前头,笔直地朝着展示间最深处前进,房泰旻的画作就挂在那里。
她站在一旁,让邵伟廷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并且观察他的表情,这才发觉一件事——
虽然和邵伟廷认识得早,可比起房泰旻,她更不理解邵伟廷,他的心思千回百转,行事又充满矛盾,让人无法看透。
邵伟廷面无表情的凝睇许久,才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然後呢?」他将视线移往站在一旁的霍缃玲:「缃玲希望我做些什麽?跪在画前忏悔?」
这麽荒唐的想法曾在脑中闪过一秒,但也仅仅只有那一秒而已,毕竟事情已经过了那麽久,在做这些只会显得矫情罢了。
「就只是……想让老师看看它而已。」
霍缃玲思考了许久、纠结了那麽多个日子後,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因为这幅画,本来就是为您而画的。」
房泰旻之所以不追究,便是因为他是真心敬爱邵伟廷,如果能将这份心意传达,便能让这幅画发挥最大的价值。
「的确,很像他会做的事。」邵伟廷的笑容多了几分苦涩,就如同画中少年的表情一般,明明在微笑,却显得遗憾。
「他就像一面照妖镜,能把人心中最丑陋的东西映照出来,就连这幅画也是,他——」
「让老师看见了自己的软弱。」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霍缃玲察觉到邵伟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事实上,她的心也着实抽了一下。
真相很伤人、实话让人痛苦,可有些话不说出来只会郁结,最後溃烂成疮。
「老师因为家人的反对而放弃绘画,把画具都送给房泰旻,不是希望他代替自己实现梦想,只是想藉由他的受挫失败让心灵得到安慰,可房泰旻却不如老师所愿,受到的阻力越大、他越会拼命努力,所以让老师觉得很不甘心。」
邵伟廷没有反驳,静待她说完後後淡淡的道:「他真信任你,和你说了不少,他很少跟外人提到家里的事。」
在邵伟廷的身上找不到一丝火气,即使霍缃玲大放厥词,依旧没有任何恼怒的迹象。
「就像缃玲说的,我是个软弱的人,居然连泰旻都容不下。」
霍缃玲开始慌了,她原本以为邵伟廷会为自己辩驳,可没想到他会开始自暴自弃,情绪迅速下坠,到深不见底的峡谷中,这并不是霍缃玲原先所预想的。
「我,是个虚假卑劣的大人呢。」
霍缃玲的眼眶猛地发酸,她并没有想否定邵伟廷这个人,只是希望他能明白房泰旻的心意,别再继续犯错,仅仅如此而已。
房泰旻不让她继续纠结这件事,是因为很清楚邵伟廷其实是个容易陷入自卑泥沼的人吗?
好一阵子,霍缃玲双眼瞠大、僵直身子,不知该如何反应,邵伟廷见了她的模样,勾起了淡淡微笑。
「谢谢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霍缃玲有种预感,虽然没有来由,却十分强烈。
就这样结束的话,邵伟廷可能会就此放弃教职工作。
「老师!」
在邵伟廷转身离开前,霍缃玲及时喊住了他。
「为什麽让我指导房泰旻念书?」
直到现在霍缃玲还是愿意相信,当初邵伟廷的请求绝对不是不怀好意,而是真心想帮助房泰旻。
「为什麽不破坏画的中心?」
房泰旻的存在虽然让邵伟廷自卑,但他仍是手下留情了,霍缃玲想相信,其实在他心里对房泰旻的感情不是全然的厌恶,甚至,他对房泰旻还有所期待。
邵伟廷回头看向霍缃玲,启唇,轻吐:「都不重要了。」
他离开的步疾如风,霍缃玲急忙想追上,却在看见邵伟廷在门边停下後也不自觉的止步。
「泰旻……」邵伟廷吃惊的瞪大双眼,他没想到房泰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晓得他都听见了些什麽,霍缃玲的情况也差不多,因为违背了和房泰旻的约定而心虚不已。
房泰旻先是看看邵伟廷,再看看霍缃玲,重重的叹了口气,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展示时间其实已经结束了唷!唉,哪个笨蛋居然忘记锁门了,真是的。」
这……重点完全错误啊!
房泰旻彷佛是没瞧见两人的窘样,皱着眉催促:「你们快出来,我要关门了。」
邵伟廷立刻钻出门,霍缃玲也跟在後,两人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乖乖站在一旁等着房泰旻关灯锁门。
等到房泰旻转身过来後,霍缃玲第一个开口:「房泰旻,对不起,我……」
「没关系啦,反正只有我发现而已。」房泰旻依旧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也不晓得是不是在演戏,让霍缃玲无法继续接话,只能闭上嘴巴。
房泰旻见她沉默了,也只冲着霍缃玲笑了笑,然後走向了邵伟廷。
「哥,」他拉着邵伟廷的袖口,以半撒娇的口吻道:「我们回家,你做饭给我吃吧。」
邵伟廷不禁微怔,最後笑了出来,双眼弯起时,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泪。
「……好啊,你想吃什麽?」
两人的对话好似也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霍缃玲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终於能放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