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上有卖後悔药,就算要霍缃玲忍痛把养了十几年的猪公宰掉也心甘情愿。
这次,她一定不会吝啬挪出几秒钟的时间,抛下书本、冲到厨房,极力阻止母亲把冰镇好的西瓜剖开。
当鲜红色的液体流出,霍缃玲就知道完了,被褥暑及课业压力双重夹攻的她,根本抵挡不了可口多汁的西瓜,也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她本就是个容易紧张的人,小学第一次被派去参加国语演讲比赛,一站上讲台,原本背得滚瓜烂熟的讲稿被冷汗洗得一片空白,让她呆愣在原地,嗯嗯啊啊的吐不出半个字,对上评审带着质疑的目光後胃里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後来……就没有後来了。
从那之後,霍缃玲学乖了,对於这种向世人展现自己的「机会」,绝对是能躲就躲,美其名是让贤,实则她畏惧在众人面前出糗,会让一向对自己要求颇高的她万念俱灰。
吃了西瓜、再加上容易紧张的毛病,隔天结果想当然只有壮烈牺牲了,当她坐上考场的椅子,熟悉的紧张感拔山倒树而来,瞬间堵塞全身血管,胃里更是大擂战鼓。
霍缃玲紧握着2B铅笔的手不断冒出冷汗,额角滚落的水珠沾在睫毛上,险些滴落到眼睛里也没空擦拭,周围同学们振笔疾书的声音不断刺激耳膜,更是一种折磨。
她一边对抗着剧烈的生理反应、一边在脑中搜索正确解答,可不适感一路从肚子直冲脑门,折腾得她头晕目眩,最後答案卡上画得答案是不是如她所想,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一份几乎无法显现三年勤学痕迹的成绩单,丢进复杂的升学制度中搅和,最後产出的高中,便是离霍缃玲家最近的一所,也是离她理想中的高中模样最遥远的。
「今天放学去哪逛逛啊?」
「昨晚播的韩剧你们追了吗?」
「打球罗——」
充斥耳边的喧闹声让霍缃玲以为自己目前正位於菜市场中央,五花八门的主题於耳畔嗡嗡作响,关於娱乐、影视、运动,可霍缃玲没有一个听得懂,更枉论融入了。
纵使手里紧扣着单字本,吸收到脑子里的字汇有限,她无奈的长吁一声,没多说什麽,毕竟现在是下课时间,同学们自然有交谈的自由。
既然会被周遭万籁所打扰,就代表自己的道行还不高,进不了无人之境。霍缃玲自我反省了一番,便继续把专注力放回书本上了。
对於这所学校,霍缃玲最无奈的莫过於学习风气了,她原以为是大夥儿刚上高中兴奋过头,才常常闹得连远在千里的教官都怒气冲冲的跑来「关心」,可直到发下段考试卷的刹那,都还有人嘻嘻哈哈的讨论放学要吃什麽,霍缃玲便嗅到了一股绝望的气息。
这间学校,还得待三年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然後默默接受这残酷无比的事实。
霍缃玲没有打算转学,容易紧张的她深怕又再下次的升学考试失利,因此决定试试看采计在校成绩的繁星计画,如此一来,这间学校对她而言,总还有那麽一丁点的好处。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
「缃缃!」
霍缃玲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但她没有立刻回首,等着对方自个儿蹦到她面前,从手中那叠得比人还高的数学作业簿後方探出,充满灵气的圆眸笑意满盈。
「我终於把功课收齐罗!要一起去找伟廷吗?」
霍缃玲把单字本阖上,平稳的放进抽屉中,起身後还不忘把椅子靠拢,才从涂晓仪手中接过半叠作业簿,和她一起前往教师办公室。
「是邵老师。」即使从涂晓仪出现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分钟,霍缃玲仍不忘提醒身旁的友人,不可直呼老师的名。
闻言,涂晓仪不悦的噘嘴:「大家都这麽叫啊!缃缃也直接叫名字,这样也能跟伟廷拉近距离唷!」
「这是尊师重道问题。」霍缃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说出口的话比石头还硬。
「好啦好啦下次改!小老头……」涂晓仪忍不住碎念,再次认定自己给霍缃玲取的绰号真是贴切得令人想哭。
霍缃玲曾问过涂晓仪,为什麽是「老头」而不是「老太婆」?她不否认自己的性格有些老成,可得到了称号总得弄清楚缘由,才会心服口服。
涂晓仪便娓娓道来:她的父亲是机师、母亲是空服员,自小和祖父母一起生活,对老人有独到的见解,她的奶奶成天絮絮叨叨念个没完,涂晓仪常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长茧了;爷爷则是不苟言笑、脾气像石头一样硬,涂晓仪见到他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拿两者与霍缃玲相比,自然是和爷爷更相似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转眼间就来到教师办公室了,涂晓仪空不出手,便用膝盖把半阖的大门顶开,充满朝气的喊道:「报告!」
办公室里零星的坐着几位师长,其中一名男老师原本正与同事交谈,一见她们立刻停止并走了过来,迅速接过作业簿,领着两人来到他的座位。
「辛苦你了,晓仪。」邵伟廷一脸心疼,好似涂晓仪这娇小玲珑的体型都是被数学作业簿给压垮的。
「安啦老师,我力气大的咧!」涂晓仪得意洋洋的拍着平坦胸脯。
虽然她个头小,却是比一旁中等身材的霍缃玲还要孔武有力,上体育课时跟男生组队斗牛,球来到她手中便成了子弹,好几人都被她传球时的过猛力道打得快要内伤。
「缃玲,也谢谢你的帮忙。」口头关心完自己的数学小老师後,他不忘感激陪伴涂晓仪前来的霍缃玲,虽不是每个同学的名字都记得,但品学兼优的少女在众老师之间有着不错的评语,再加上她时常和涂晓仪走在一块,不记住也难。
霍缃玲摇摇头表示不麻烦,注视着邵伟廷的眼神十分认真。
一旁的涂晓仪勾起贼头贼脑的微笑,人人都说她傻、少根筋,但全班那麽多人,就单单她看出霍缃玲对这位年轻温柔的数学老师抱有好感,虽说不准是爱慕或只是单纯的景仰,涂晓仪还是认定这案情不单纯,又秉持着「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的侠女气概,纵使一个人抱得动整叠习作,也会拉着霍缃玲一起来找邵伟廷,无非想帮朋友制造点机会。
可惜,小老头就是小老头,食古不化啊。
邵伟廷从桌底下的纸箱中翻出一綑考卷,交到涂晓仪手中,诚恳的道:「这是下礼拜一的考卷,麻烦你了。」
看见那一点也不友善的数学考卷,涂晓仪脸都绿了。
「蛤——又要考试喔,不是才刚考完吗?」虽然她跟霍缃玲是好友,但并不表示她也热爱学习。
「教一点、考一点,段考前才会比较轻松啊。」即使涂晓仪叫苦连天,邵伟廷仍没有显露一丝不悦,依旧维持亲切的态度与她沟通。
「吼唷——老师下下礼拜再考啦!」
「下下礼拜也有进度,一次考两张你写不完的。」霍缃玲眉头轻蹙,义正词严的模样令涂晓仪只想翻白眼。
霍缃玲就是这样硬梆梆的性格,难得和邵伟廷近距离接触,也不懂得像个小女人般撒撒娇,孺子不可教也啊……
「缃玲说出老师的心声了。」邵伟廷双眸弯成新月,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霍缃玲的懂事让他省心不少,否则以他的个性,或许真会妥协也说不定。
「你们两个同一个鼻孔出气,我说不过你们。」涂晓仪无奈摊手。
伤心地不宜久留,涂晓仪这就摇着考卷和邵伟廷挥别,霍缃玲则是恭恭敬敬的跟老师道别。
「老师再见。」
两人才刚转身,於窄小的通道中一前一後没走个几步,就被邵伟廷给唤住了。
「啊,那个——」
霍缃玲甫回头,就见邵伟廷面有难色,嘴巴开开阖阖的,似乎有什麽难言之隐。
她觉得疑惑,涂晓仪更是双眼睁得大大的,一脸写着:我想听八卦。
被两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让邵伟廷备感压力,他咽了抹口水,彷佛将一切犹豫情绪强压下,定眼看向霍缃玲:「缃玲,有件事,老师想请你帮忙。」
闻言,涂晓仪沸腾了,一把推开霍缃玲,挤到邵伟廷面前:「什麽什麽?是什麽事?」
看涂晓仪如此亢奋,邵伟廷方才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勇气似乎又缩退了不少,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吊人胃口可不是成熟大人该做的事,所以邵伟廷还是说了:「是……我私人的请求。」
此话一出,涂晓仪随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幸福来得太突然,虽然不是属於她的,她仍真心为霍缃玲感到开心。
霍缃玲倒没像她这麽夸张,端看邵伟廷的表情就能嗅出他心中的纠结,替他解决问题都来不及了,哪还有脑筋思考另一层意涵呢?
於是她不假思索的答:「老师请说。」
霍缃玲的沉稳态度让处在焦虑状态的邵伟廷瞬间冷却,感到一丝心安的同时,请求自然的脱口而出:「我想请你¬帮我指导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