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相遇的那一天正好是我父母离婚的那一天,那天清晨,妈妈把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拿给我看,她摸摸我刚睡醒凌乱的头发,轻声说着对不起。
门口放着她不知何时整理好的行李,她把一张纸条放进我手心里,她说,「李央,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把离婚协议书拿给我看,就像我把成绩单拿给她看一样轻易。
那天我照常吃完早餐、照常搭着公车去上学,照常考着试和同学聊天打屁,照常在午餐时间去抢福利社的特制炒面,我想把这天过的平凡无奇,我想告诉自己,今天也和昨天一样,没什麽大不了的。
四月,草木萌生,烟雨蒙蒙。
窗外一直下着绵绵细雨,天气阴阴的,使人发昏发闷。
那天下午的自习时间我一个人走到了操场,整个操场空无一人,我站在一片青青草原的中央,仰头看着这阴郁的天气。
那一瞬间我觉得天空离我好近好近,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彷佛在下一个瞬间,整个天就会塌下来一样。
「在看甚麽?」低沉的嗓音。
我转头看向他,是个皮肤黝黑的学生,头发有染过的痕迹,长的气宇轩昂,眼珠子炯炯有神,身形很高挑健壮,像是体育班的学生。我说,没在看甚麽。
他用左手燃起了一根菸,菸蒂燃起了小小的火焰,随着他吐出的袅袅烟雾,熟悉的菸草味也扑鼻而来。
妈妈跟他用的似乎是同一个牌子。
「抽吗?」他递了一根菸给我,我於是笑着摇头。
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知道吗,在学校抽菸就是要挑这种鸟天气,下雨的味道才会盖过菸味。」
的确,这是一个让人烦闷的天气,细细的水滴打不湿衣服,却又清楚地告诉你,现在此刻,下雨了。
「会在此刻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有原因的,虽然不知道是甚麽原因,我想那都不会是令人开心的。」他看着我,给了我一个笑容,「就算如此,还是希望你能把悲伤留在这场雨里,雨一停,你就能走出去了。」
我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温暖真诚的,不像最初印象那样的凶神恶煞。
那天之後我常常在操场遇到他,都是几乎空无一人的上课时间,我们会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後侃侃而谈。
他叫杨诚,是体育班的学生,和我同样二年级,因为右肩受伤所以现在是疗养期间,他常看着球场上挥汗着的学生们,说,他真希望自己的伤能快点好。
他说,他的人生几乎只有篮球,除了篮球,其他的他甚麽都不会。
我说我也只会念书,除了念书其他也都一窍不通,他只是笑着说要把我揍一顿,他说,小子,头脑好就够了。
我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杨诚的右肩因为运动伤害久成痼疾,几乎是使不上力了。
跟杨诚在一起总是有种舒适的安心感,他抽他的菸,我读我的书,我挺喜欢这样悠闲的相处模式。跟初认识他那种可靠的印象不同,杨诚是越熟越不正经的傻子,我喜欢他不顾一切地爽朗大笑,在阳光下显的特别耀眼。
杨诚从不问我那天发生了甚麽事,只是当我又望着天空时,他会说一些无聊的饮料杯笑话给我听。
春暖花开,最近比较少下雨,校园内处处开满了樱花,开的醉人,少女们总喜欢拿着手机在樱花树下自拍。
这一切看似是那麽美好,然而我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出了那场雨。
杨诚说过,希望我雨一停就能够走出去了,可是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当我推开家门的那瞬间,我念着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
爸爸热情地说:「阿央!回来啦,来来来,吃饭了!」
我看着那一桌子的菜,再看看他贴满ok绷的手指。
爸爸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填满妈妈离开这个家後留下的空缺,努力地学做菜、努力地打扫家务、努力地假装甚麽都没发生过、努力地假装自己很享受这种平和宁静的生活。
我觉得他也只是在勉强自己,只因我是他该负的其中一个责任。
我常在想我是不是他们二人都不想要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