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百里玄烨命所有将士拔营准备回朝,在整顿之时,我跟萧允禾难得有独处的时间,在他开口之前,我先向他道歉:「抱歉,允禾哥,我一直瞒着你有关於我的身世……」
「算了,我也不太意外。上次去宋府吊唁时──你的表现就不太对。」他顿了顿,侧目瞥向我,「但你是哪时候知道的?」
闻言,我向他坦承在重生之後首次回殷觉府中,碰巧发现兄长日志的事情,那也是我为何要去廊州城找香姨的原因。他细细听闻,眉目间不经意流露一抹纠结,可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允禾哥……你怎麽了吗?」
他赫然发现我在看着他,蓦然摇头,「没事,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啊。可惜了,在宋将军生前──你和你兄长都没来得及喊他一声。」
我顿时垂首,抿紧了唇。
是啊,当时我明明到了他灵前,却连在他灵前喊一声都无法。但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到他坟前,只希望能让祖父的在天之灵获得几分安慰。
「等有时间……你再去他灵前好好上炷香吧。」
我点点头,轻声应和。
军队先缓缓朝着邙岐城方向返回,等过了邙岐城补足一些军需用品,百里玄烨打算直接走最短路径直奔金豫城,这大约十日的行军路程算是相当隐密,不让皇后那方知晓。
待他们接到消息,大军八成已逼近金豫城下。就算路上有人欲将消息传回宫中──百里玄烨已做好准备,宫中禁军统领会拦截下所有通报消息,若是还有空子钻进宫中,宫内的百里宁凰就是最後一道关卡。
百里玄烨的筹谋如此精细完善,倘若我们要是真的跟他为敌,免不了是一场耗力斗志的漫长过程。如今我们有了一致目标,诸多事情运作起来便顺畅许多。
拔营回朝第一天晚上,我独坐在帐中翻阅萧允禾交给我的陈楚皇宫地图,届时不只正门,还要从几条密道攻入宫中,前後夹击,才能确实把握先机。从北宫门攻入後,我规划出五条路线分别通往君王朝臣议事的乾清殿。
我们预计在他们上朝之时率兵攻入,能一次降住最多大臣,让百里玄烨较无後顾之忧。
托腮望着这张地图,边角沾有不明显的血污,不知是萧允禾还是哪位萧家人留下的痕迹。
细细抚过,指尖好似能生出一层热度。人终将会逝去,但时间会留下存在的证明。
哪怕日後我走了,我也留给以列哥足以证明我存在过的东西了。
「在想什麽?」
百里玄烨不知何时出现在帐中,我霎时抬头,神色怔愣。或许是我还不习惯会出现在我帐中的人是他,毕竟在我印象中──永远是那个人的影子多一些。况且我也没想过和百里玄烨会有共事的一日。
「嗯,没什麽,就是看了皇宫地图,我想了五条路线,你可以就你手底下的人力去做调派。我这一线的话给我二十个人就够了,密道窄小,人多反而是个阻碍……」
我指着地图说了几句,发现他都没给我回应,这才蓦然扬眸。我们四目相接,忽然没了半点声响。他的深邃目光直接又带着审视意味,我却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吗?」
我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心想该不会是脸上沾了脏东西──结果下一刻,他伸手搭上我贴在脸颊上的右手,缓缓朝他那边牵拉,他转动我的手腕端看,一双眼睛最後盯在我右手手背上那道疤痕。
他淡然一问:「这疤,怎麽来的?」
闻言,我霎时一僵,眼睫一垂,还是低声回应:「打仗时受的伤,早就好了。」其实这副身体上的许多伤都不是我体会产生时的痛楚,除了最近的几道新疤是我自己弄得。
「夜容,老天爷让你在最後这段日子能陪在我身边,是我不那麽痛恨祂的一个理由了。」他再牵抬起我的手至他唇边,近到能感受他吐出的炙热。我本有点想抽回,可是看见他那抹像是已然放下一切的神色,顿时为他感到不舍。
他的唇角缓缓拉起浅浅弧度,偏头问我:「你可知道除了伤疤之外──还有什麽可以让人永记於心的方法吗?」
我不解他为何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面露疑惑。
「等适当的时间点到来,我会教你。」他将对话结束在这语焉不详的单向告知,接着离去。任由沉默重回帐中,使我再度体会孤身一人的感受。
连续行军九日,我深感自己的体力比起还在原本那副身体时差上许多,也可能是和身上负伤有关,但我不想自己拖累百里玄烨的计画,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第十日,我们到了金豫城外,号角大响的同时──守城将士慌成一片,正逢各国交战时期,主要战力其实大多分布在边境地带,首都金豫城中只剩下禁军可称之为战力。
紧急通传後,奉命前来查看的禁军副统领走上城门遥遥往下一望,沉声大喊:「开城门──!」
一旁的将士显得不知所措,明显是守城将领的人正想发话,却被一剑割喉,转瞬从城墙边跌落,摔成一个扭曲的姿势,一双瞠大眼睛只怕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我再说一次──开城门!恭迎三殿下回宫!」
其余将士再无其他意见,城门缓缓开启。
百里玄烨一手挥下,大军跟着入城,直逼城中宫殿。
这一日,在陈楚的最後记载中史称「北门兵变」,陈楚三皇子率军从北宫门大破皇城,终结了陈楚皇帝让后宫干政的无治朝代。
可是同一时间,虎视眈眈的各国同时逼近,尤其以殷觉首当其冲,大破陈楚边境三城。战事打了将近一月之久,如以列哥当时对我所说──给他一月的时间,他会攻下陈楚。
自陈楚攻破之後,我日日会在晨起之时上北宫城门朝日出方向眺望。有时起得早了些,在深夜里,遥远天际扬起的火光如此鲜明,像是要把天边灼烧出一道口子。
每当这个时刻,我便会想起那个我始终深深思念的人──他就在那个方向。有一日,他或许就会出现在这城门正下方。
待那一刻到来,一切就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