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回到营中,青鸾领着百里玄烨去了军营驻紮的最东侧,一排木制牢笼内关押近数百人,平均可关入三十到四十人的木牢中,其中一座──独独一人关押,所以大大压缩其他空间,让剩余的木牢十分拥挤。
被独自关押的人一见着百里玄烨,怒目瞪视,一双手紧紧抓着木牢边缘。要不是有牢笼挡着,恐怕他不惜一切也会冲过人墙将百里玄烨狠狠掐死。
「百里玄烨──你竟敢这样对我!」
望着这歇斯底里的样子,我眉目微微蹙起,不过百里玄烨倒是不痛不痒,嗤笑一声,缓步走近木牢,正好停在百里常德伸长了手却仅离一寸的刻意距离。木牢高度偏矮,所以百里常德也是挺不了身,整体像是在跟牢外之人半跪认错一般。
一张俊秀面容居高临下望着这位名义上的手足,淡淡说:「比起皇兄大逆不道之罪──我已经算客气了,不是吗?」
「你、你试图谋反,还让这些乱臣贼子对我不敬!等回去金豫──你只有死罪!」
「喔?」他语调微扬,缓缓倾身,用着极其平淡的语调反述:「是啊,你试图谋反,夺取兵权,领着这些乱臣贼子对我不敬,等回去金豫──确实就是死罪。」
百里常德睁大一双本来炯炯有神的眼睛,怕是从未想到这一刻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皇兄罪名昭昭──罪证确凿,为了陈楚安稳,今日便在此受刑吧。」百里玄烨面无表情下指令,又把目光转而对向其他人,「至於这些逆犯……」
他刻意说得极其缓慢,好似在考虑些什麽,牢中百人霎时忘了旧主,大喊求饶:「求三殿下饶命──!」
「我们都是受到指示,不得不从──并非真心想谋害三殿下!」
求饶声此起彼落,令我看得不胜唏嘘。
若是百里常德用心在带领他手下的每一个人,又怎麽没有半点甘愿跟随他的声音,而是想也不想就抛下尊严,只求活命?
「你们这群该死的叛徒──!」百里常德勃然大怒,却挽回不了他的颓势,那双目光中渐渐出现茫然跟惊慌,恍若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绝,孤立无援。他不断摇头,好似有些神智不清。
百里玄烨还是没有表示後续,我迟疑半晌,走到他身旁。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过来,声音也渐渐消弭。
「三殿下,我有几句话想说,可以吗?」他侧目瞥向我,微微颔首,以示准许。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这一张张不安慌乱的面孔,或许如他们所说──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不论是什麽,我想大家的心中所愿都是一致的。
「我是夜清……或许有人知道,我是殷觉将领。」数百道目光仍是直直盯着我,没有移开,「但我後来得知──我本是陈楚子民,已逝宋将军的长孙。」
此言一出,耳中果然传入不少倒抽气声,较为资深的士兵或许多多少少都听过宋家发生的事情,只是未预料如此曲折离奇的关系如今正在面前上演。
我缓缓扫过这些人,「从军以来,我只信奉一个念头──要让跟在我手底下的人平安回家。不管是殷觉还是陈楚、不管打了多少仗──我知道,其实大家都想平安回家。」
「以前是为了殷觉──现在,我要代替祖父……保护陈楚的人民。」我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希望能让他们安心。身体上的颠沛流离从来就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颗心不知该去哪里、不知该回到何处。
「不是人人都适合打仗,不是人人都能拿起武器。无法拿起武器的人──也有可以为国做的事情。只要永远别忘了你们是陈楚的子民……别忘了该回到哪里去……」
边说,我最後瞥向百里玄烨,他同样定定凝望着我,神色中带有身为一国皇子该有的气度和凛然。
「一切痛苦,终究会结束的。」
此时,我转而面向百里玄烨,朝他深深一鞠,「三殿下,可否听我所求──卸下他们的武器,确保无後续威胁後,就放这些人回家吧。」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我低垂的视线范围之中,我微微仰首,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
「夜将军既肯替陈楚效力,我又岂会不应允?」
我本想出言道谢,但牢中却有人更早出声:「殿下、将军──请让我留下来,为陈楚尽一分心力!」
「殿下──我也愿意留下来!」
「殿下──请、请您带领我们让陈楚恢复以前的盛世光荣!」
我蓦然回首望着这些真挚的目光,短短一瞬,他们本来的茫然奇蹟般被深藏於心中的壮志雄心洗涤,扬起一抹希望。
百里玄烨一个挥手,四周倏然又陷入安静。
「愿意留下来为军效力者,就留下。无意者,直接逐出营中。」目光一转落到神色涣散的百里常德身上,百里玄烨目光一冷,淡淡说道:「至於百里常德,罪证确凿,就地处死。」
我瞥了百里常德一眼,什麽都还没说,一抹轻轻冷冷的嗓音低声传入:「夜容,你要帮这些人求情我准了,但这个人──你最好别多说半个字。他,非死不可。」
「他……再怎麽说,也是你的兄长。」
他冷笑一声,「呵,手足又如何?你忘记他之前是怎麽对我们吗?」他忽然扣住我的颈子,让我正对他,眼角余光中──我惊见一把短比从他手中飞出,接着一声低呜,连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没了声音。
百里玄烨笑了笑,「现在你要求也来不及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看,所以你别转头,看着我就好。」我果真直直望着他,半分未动,「走吧,可以动身回金豫了。」
他松开手,旋即转身,而我凝望那道俊挺背影半晌。直到青鸾走近,低声冷淡提醒:「走了。」
闻言,我迈开脚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