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禾抛出这个问题後,洞内又陷入一片静谧。
天亮之後──我们当然势必得兵分两路,至於分开的点在哪,当然是在我们确定各自安全无虞且能回到自己所属之地的时候。但想来是这样简单,其中又会牵扯到很多不安定的因素。
首先,百里常德的动向。他倘若执意追捕百里玄烨──最好的情况,百里玄烨可以避开他先一步回到军营,再领兵押下他,造反之罪顺理成章。
反之,百里常德逮住他,或者我们,一切便没有後话可说。
但又还有另一种情况──百里常德已经先进了陈楚军营,只留下一些人手追捕我们。若是他夺下兵权,不管百里玄烨回不回营都是死路一条。
接着,又是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百里玄烨若顺利找到人手接应,他会放过我们吗?
傻子都知道不会。
现在可是两国交战,不是隔壁邻居吵架,能在野外逮到一个主帅的机会有多小?一个小兵都能权衡利弊。
而这之中最尴尬的恐怕就是我了。到底该跟着谁走──我心中虽然十分清楚,却无法说全然不在意。
百里玄烨毕竟是因为我而身陷险境,我又怎能……
在我思考之际,以列哥率先出声表示:「此番同行实属意外和不得已,但如今我们都有个相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彼此保命。天亮之後,辨清方位──朝着两军交战之处前行,若安全无虞抵达中央点,就分道扬镳。之後生死,全凭个人。」
百里玄烨嘴角勾起一抹令人猜不透意图的笑意,「呵,殷觉主帅说得不错──」他把锐利目光转到我身上,又说:「那你呢?」
不等我回应,以列哥先接话,态度十分强硬:「当然是跟我回去──他是殷觉的将士,我不可能再让他成为人质!这种要胁的卑劣行径,陈楚皇室做的好,我不想学,以後也不会学!」
我其实鲜少──不,应该说从未听以列哥对谁有这样不客气且酸言酸语的态度,他训斥将士时的神色仍是充满正气凛然,大概是方才百里常德的事情让他亲眼证实陈楚皇室的各种混乱吧。
这在殷觉家族中,是压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百里玄烨面上不因此露出愠怒之色,但目光也是有些生冷,「主帅此言差矣,真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论过程如何,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难道连旁人都不顾了吗?那些都是你们的将士、你们的子民──你们却让他们自杀残杀,用这种理由死在战场之上,陈楚国力会衰弱到如此境地,此刻我是真正知晓原因了。」
「以列……」我稍微拉了拉他的衣袖,希望他言语间收敛一点。眼下还不适合撕破脸,我们还得一起抵挡威胁。
一只大掌贴上我的手背,俊雅面容神色稍微缓和,不过气氛仍是暗藏火光,彷佛再一个小摩擦就能引发爆炸。
我向萧允禾使了使眼色,结果他只是双手环胸,活像在看好戏一样。那位将士也是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完全不敢插话。
百里玄烨忽然拍掌大笑,搭配此情此景,有种蓦然痴狂之感。
「陈楚宫中还有更多事情──想必你从未见识过。如今我们国力衰败确是事实,我未想狡辩。就你方才所说的话中,我有一点是认同你的。」两双同样可使人震慑的眼睛对上,此刻他们眼中似乎不是仅有敌意,滋长了别的东西。
「殷觉以列,殷觉本非国家,即使到了现在也还不算是──我问你,你为何想要一个国家?为何想要权力?於你而言──国是什麽?」
听着他接二连三抛出问题,我赫然想起那天百里玄烨在返回陈楚皇宫前和宋将军商议之时说的那些话。
更正确来说,是他母亲所留下来的话:「身为陈楚皇子,必护陈楚周全。」
他和以列哥是不一样的,他生来就处在一个国力奠定、身分尊贵的位子上。本是一个人人高捧的位置,但在历经争权夺嫡之後──看见的世道又该是什麽样子?
「国家两字,应先重家,才有国。」以列哥回了短短几字,神色不改端正,「握有再多权力──都应归本於民心、顺应民意。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大家的生活安定。」
所有人安居乐业了,心灵上才有了一个统一归属的地方。
那个──就是以列哥一家一直以来信奉的意念。
要说我和兄长为何会心甘情愿跟随他们,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理念十分简单美好,令人心生向往。
可越是简单,越不容易达成。
要付出的牺牲代价,也往往超越我们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