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作梦吧,也可能我已经死了──所以我才会看见你。
兄长。
他长发披落,清风吹抚带动发丝飘扬些微遮住他好看俊雅的一张脸,却没遮住他那双动人的深眸。兄长如过往那般朝我挥了挥手,嗓音轻柔:「容,怎麽不过来?」
兄长,不是我不想过去,而是在彼此隔着一条毫无波动的长河。横挡在我们之间的河面倒映出天上的点点亮光,四周却是阵阵浓雾,模糊不清。
犹豫了片刻,我正想渡河去找他,他却摇了摇头,又说:「抱歉,你不应该过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虽面带不舍,但拒绝之意也明显。於是,我的脚步骤然顿住,「兄长……真的很抱歉……我、我那时候没有保护好你,现在没有保护好以列哥……」眼泪不自觉迸流而出,面对兄长时,我可以这样毫无表露表达情绪。
因为他比我坚强太多,所以在他面前──我不需要假装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
「容。」他轻声一喊,我努力抑制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痛楚,摒气凝神,「该跟你说抱歉的──是我。」他这样一说,我霎时不解,「容,我终究是自私了点……还要你答应最後一件事情……」
「兄长,你要说什麽?」
沉默蔓延了好半晌,兄长露出一抹我看不透的复杂神色,嗓音淡然:「替我好好……」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越来越小,面容也逐渐模糊。
我试图想清清楚,往前走了几步,可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往後推送,我落入另一道光芒之中,下意识闭上双眼。
一边河岸已然空荡,另一边徒留孤影,雨声却持续回绕不去,就像一丝仅纠缠於世的执念:「替我多看看他们、多看看她……那样,就够了。」
我感觉浑身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试图喊出声音,在我恢复视线之前,不住喊着:「兄长、兄长……」
可等我一张开眼睛时,望着碧绿蓝天中还有一张脸映在眼中,霎时怔愣,「以、以列──」我挣扎起身,接着立刻被浑身同样湿透的他紧紧拥住。
「你醒来了──」
我抬起仍在发酸颤抖的手臂,用力揪住他的後衣,内心饱含确认他平安无事的激动和历劫而过的惊惧,又想起了其他人,我颤抖着唇问:「其、其他人──?」
他稍微松开手,往我左後方指过去,「我们很幸运,被冲到同一个地方。」循着他的话,我侧目望向仍倒在地上的三人,心中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老天爷还是眷顾我们的。
可是危险尚未解除,百里常德不会这麽轻易放弃。他会想尽办法不让百里玄烨回营,也会顺势除掉我们。
「你醒来就好,我去确认一下百里玄烨是否活着。」
我蓦然拉住他的衣袖,「你、你没确认过?」
「我一醒来,只大致看了躺在旁边的萧允禾,没去注意他。」意思就是,他醒来之後压根没管旁人,只顾着兄长。
可我更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以列,你、你知道他的身分了?」
以列哥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仍是跟我解释:「嗯,之前去陈楚皇宫,他向我坦承他的来历了。」
仔细想想,一个看来长年在外飘泊且无依无靠的游人若是能自在穿梭皇宫着实令人起疑,萧允禾若不向以列哥坦承身分,以列哥恐怕也是不会轻信於他。至少以後不用刻意换了称呼,我也省了怕露出异状的麻烦。
「原来是这样……」思及此,我又急着说:「我、我会知道是容以前曾告诉我……他说不想让你对萧允禾生疑多想,抱歉……」
他拨开贴抚在我颊边的发丝,轻声道:「依小容的性子……我知道他担心什麽,无须挂怀。放心,萧允禾看在小容和他的交情,是真心帮助我们的。」
我咬了咬唇,点点头,微微垂首不想让他看见嘴边那抹带着凄苦的笑。接着他站起身往萧允禾他们那边走去,而我单掌捂着微微发疼的伤口,傻愣愣看着那道肃然挺立的背影。
这番波折恍若隔世,历经这段危难之後,我们再次提起某个生命中存有共同记忆的人。真是太好了。提起「夜容」之时──他的面上已无太多感伤了。
其实我也清楚人总会逝去,伤疤往往是在一开始时最为疼痛,等时间这个良药缓缓治癒,曾经很在意的,渐渐的就释怀了。
除非是染上了如同中毒般的瘾,反其道而行,随着时间过去,反倒越陷越深。
幸好,我不是他的瘾,不会让他难过如此之久。
那我之後又该如何──让他渐渐接受兄长已经离开的事实呢?
「咳、咳──那个该死的混帐……」
萧允禾咳出积水之时还不忘骂人,百里玄烨也撑坐起身,淡淡瞥了以列哥一眼,又转头望向我。
「殿下,您没事吧──?」那名将士确认完後,又神色警戒地盯着我们三人,毕竟现在没有了共同敌手,我们就恢复成敌对关系,不会因此产生革命情感。
百里玄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那名将士看起来也被溪中碎石擦出不少伤,却更担心主子会再体力不济,踉跄摔跤,间隔距离差不到一尺。
「殷觉以列,总算有机会──能这样正式跟你打照面了啊。」
以列哥同样散发出带领千军万马的气势,沉着应对:「的确,上次在廊州城外──承蒙三皇子照顾。」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此时,正好一个不识相的人出言打坏氛围:「我说你们,要吵不会等确定能活命再吵吗?要是那个王八蛋再找过来,就不用浪费力气吵了,直接一人一剑捅死自己,死个痛快算了!」
「那个、我觉得萧公子说得挺有道理……」所有目光顿时朝我这边投射过来,我叹了一声,「先找个地方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再商量後策吧?好吗?」
他们忽然极有默契点了点头。
能看见他们这样意见一致的场景──还真是十分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