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嗓音已经嘶哑到连自己都认不出,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把话说出口:「你为什麽……不阻止他……?」
「阻止?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用吗?」他大步迈近,一指抵上我的胸口,「真抱歉,让主帅失望了──那已经不是你爱的人,若是你因此不要他了,我可以带他走。」
「不……我怎麽可能……会不要他……」我头痛欲裂,心如乱麻,一个是我的至亲;一个是我爱的人,如今我要怎麽面对那个人?
就算我真的爱他,但比起以前──我更加不可能说出口。
那个身体,是我的亲弟弟,同时,也是惟惟的夫婿啊。
这些真相,是容儿承担不起的。
「以清……容儿……」我喃喃喊着,忽然想到些什麽,迫切问他:「不能恢复吗──他不可以、也不可能成为夜清!」
萧允禾自然不懂我的意思,冷笑几声,「复原?你说复原就复原?你当自己是老天爷?你既然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待他,我说了──我会带他走!」
「不可以!你不能把容儿带走!」
我很想说清楚,却又不能说,太多秘密压在身上,几乎把我辗成碎块。
「夜容的心思那样单纯,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他看你的目光带着什麽意思,你既然不能给他心中所寄望的──又为什麽要绑着他不放?」
我本该沉住气,本该维持我一贯的样子,但是现在,我竟然压也压不住内心的喧嚣,「你以为我不想给吗──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他──我有多希望他能永远待在我身边!」
随着脱口而出的荒谬之言越多,萧允禾的脸色愈加怔愣,甚至带出些许惨白。
「我爱他,那又如何?」我的脸上究竟带着何种神情,连我自己也想像不出,「以前不可能告诉他,现在,更加不可能……」
多麽希望,当我闭上双眼,这一切都是梦。
一场可以重来的梦,也可以清醒的梦。
「你、你胡说什麽……」
什麽叫做哀莫大於心死?这世界上,原来多的是比死还痛苦的事情。可我今日──才真真切切体会这种感受。
「你说啊──你和夜清、夜容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既然想知道,我也不在意了,於是──我全盘托出,毫无遗漏。包括他们兄弟俩是从哪里来到殷觉府中,我又是怎麽知道他们的身世,还有我真正爱的人,跟以清最想守护的人,还有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看着我带领殷觉走向盛世,然後他悄悄退向幕後,带着惟惟和孩子远走高飞。
而在我的遥想之中,那时,我的身边会有容儿,以他的才智,他能代替以清的位置继续留在我身边。
以清和我说好了,我们要一起训练他,让他能独当一面,让他在接下来的动荡中能维持初心,不要迷失方向和感到茫然不安。
哪怕将来他遇到令他为之倾心的人,至少,他还是待在我身边。我能继续守着他、望着他。
是啊,我们说好了。
可是一瞬间,却什麽也没有了,化为执念,连个碎末也抓不着。
「天哪、天哪……你们疯了……你们知不知道──夜容一直以来是怎麽想的……」
萧允禾不敢置信地摇头低喃,我不意外他会有这种反应,当时以清也是觉得我疯了,疯得不可理喻。
结果,他还是陪着我沉沦。
帐棚内忽然陷入半晌沉寂,竟得十分可怕,什麽声息也没有。
我缓缓闭上眼睛,脑中忽然浮现他们兄弟俩一同朝我笑望的身影,但我什麽也来不及说,他们的样子就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散。
对以清,我连好好告别都来不及说;对於容儿,我更是无话能说。
「我要一个人去夜容帐里静一静……」
萧允禾倏然抛出一句话,就有些摇晃走了出去。
我没有阻止他,更无力阻止。
将单掌贴上眉目,指尖碰触到微微湿濡感,这滴泪是为了谁──我竟然分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我念头一转──万一容儿碰到现在的萧允禾,他若是尚未恢复冷静,只怕会说出这些不容为旁人所知的事实。
思及此,我举步迈出营帐,朝容儿本来的营帐方向快速走去。靠近不到半尺的距离,我立刻听见他们谈话的声音。
「怎麽了──?不对、不对──一切都不对!」我心神一慌,深怕他会控制不住,酿出祸事,「天哪──我做了什麽?你又做了什麽……」
「允禾哥……你……」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掀开帐门,冷静询问:「你们在做什麽?」
容儿显然吓到了,他没料到我会出现,面上带有心虚之色,现在细细观察,我才惊觉这些根本不是以清会出现的表情。
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彻底懂了。
萧允禾似乎因为我的出现冷静不少,出言安抚容儿,还特意问他能不能把容儿的信物带走,让容儿以为我并无起疑。
他在走过我身边时,除了告别,还低喃了一句:「三日後,我再来找你。」
人走後,我见容儿还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因为他想扮成我心中以清的样子,可我明明知道,却不能叫他不扮。
你怎麽能这麽傻?
「想念小容了?」
我一问出口,他面色有些生硬,用了要找笔墨这个理由解释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找到了吗?」见他摇了摇头,我又说:「小容对於自己珍惜的东西都会藏得好好的,我帮你一起找吧?」
他又僵住了,我清楚原因为何。
接着见他明明知道自己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却为了怕我发现而刻意避开,不想他再如此辛苦隐藏,我便循着他的习惯把东西找出来,拉起他的手,轻缓放到他掌心。
「这是小容满十八岁时收到的礼物吧?」
「嗯,当时我……其实也不知道该送他什麽,他有一双好手,练练字也是好的。」
这些话,我确实听以清说过,但是他对我说的却是这样:「以列,九儿有一双漂亮的手,若有太平盛世到来的那日──我希望,比起执剑,他更能写出一手好字,辅你成为最贤明的君王。」
「嗯,你说的,不会有错。」
这话,我是真的回给以清听的。即使我明白,以清其实不在了。
最後,我又留下一句话:「别练字练得太晚了。」
容儿,这句话,才是我真正要对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