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未暗,我带着水壶去溪边多装些清水,顺道采了些果物,食之无味地吃了一颗稍稍恢复力气。正想往回走,突如其来的马蹄声使我紧张起来,这连绵不绝的策马声响──人数绝对在二、三十人以上,可比上一支先锋小队。
我隐身在树丛间,不敢发出声音,直到望见身负铠甲重装的数名将士出现,猛然心惊。
领头之人──竟是青鸾。
「青将军!今夜是否在先此驻紮?因为悼念宋将军之故,今日出城的时间晚了,想来殿下不会怪罪。」
青鸾细眉微蹙,浑身散发傲人气势,「先派人传信回去,驻紮完毕後我要回中锋队确保殿下安全,这边就由你负责。」
「是!」
闻言,我感觉胃中一阵翻搅,会让青鸾特意去顾守的人,天底下除了百里玄烨再无旁人。他们这个阵仗显然是要领队出征,难道是因宋将军之事而要攻打魏邯?
我专心一致沉思,没察觉有人从我背後悄悄靠近。
「有人──!」
惊觉杀意,我微微侧身闪过劈砍而下的剑峰,顺势往外滚了一圈稳住身势,数十名将士立刻拥上前──团团包围住我。
我紧咬下唇,懊恼自己的大意跟依然在走下坡的运气,既然军队要在这边驻紮,必然会将附近细细搜查一遍,我怎麽还有闲情逸致躲在这听他们说话?
即使逃脱时遇上士兵的机会高,也比现在根本找不着缝隙的围堵情况好!
青鸾踏着稳健步伐,身上铠甲发出清脆铁音,将士心照不宣开出一条道路给他──眼下是真出现一个缝隙,却是最不可能穿过的地方。
见到我,他果不其然一怔,尔後双眼眯起,嗓音低沉:「你居然会在这里……」他拔出长剑,步步逼近,不到两尺之遥,杀意顿现,「正好,在殿下尚未看见你之前──我先杀了你,永绝後患。」
倘若今日我是他,从这角度思考,只怕也会窜出这一个念头。
「青鸾。」我深知自己逃不出这层层包夹,可我仍是殷觉将士,无法开口求饶。
他八成没想到我能解毒,甚至重新开口说话,动作停滞。
我忍不住一问:「三皇子那日被下药──已经无恙了吗?抓到是谁害他了吗?」
他更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些问题,神色复杂,没有回答。
我定定望着他,此时全部人也看着他,虽然不解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却深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道理,静静等着青鸾下达指令或是自己动手。
青鸾闭上眼睛,又蓦然睁开,语声冷澈:「这你无须知道。」他重新执起长剑,剑尖直对向我,「我并不讨厌你,若能同处一个阵营──你会是个令人尊敬的对象。但我们是敌人──此生不会改变,所以任何可能危害殿下的存在,我都必须除去。」
我明白他的话,并不特别想辩驳。这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多余的同情或仁慈确实会让自己徒增麻烦。
战场上那样混杂纷乱的血腥场面,杀人会变成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即使我们清楚任意伤害他人是不对的,但为了生存,大家除了伸出利爪──顾不上什麽悲天悯人的仁义情怀。
还记得我首次上战场砍伤了第一个人,在眼睁睁见他被另一枝羽箭射穿心口之後──晚上害怕得睡不着觉,梦魇连连。
之後经历多年战争,我始终没有亲手砍断谁的咽喉,或是刺入谁的心口,只是让他们受了伤,再也无法爬起来的伤。
明明清楚一切终归是自我满足,我的妇人之仁只是让其他人替我多补一刀罪孽,或是让那些人多承受某些痛苦。
我还是、还是……不想杀人。
比起杀人,我更想救人。
我宁愿将受伤的兄弟从战场上拖出去,也不愿再挥下一刀。
司徒将军曾经很不认同我的作法,他说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撇除足以致命的仁慈软弱,要不然长久下去──会要了自己的命。
将军严厉,我却异常固执,多亏兄长还有以列哥替我缓颊。
「将军,容还年轻,况且救我们营中的兄弟也是在打仗,只是方式不同罢了。」兄长并不特别怪罪我,他一向如此,温和待人,「而且他这样,才是我认识的容。」
其实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兄长眼中是什麽样子,但他那样说,我便毫无条件地相信了。
分神之际,拉回我神智的是抵上心口的尖锐。
略微低头望着那把亮晃晃的银剑,眼节颤动,「青鸾,今日死在你的剑下,我无所怨怼,我们各忠其主,仅此而已。」剑尖晃动了一下,忽然一个力道施加刺入,渗出血珠沾染衣物。
我眉头紧蹙,痛意上扬,却想趁此时把心里的话说完:「不管当今世上何人称帝、何人为王,我只希望这样的乱象能迎来终结之日,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我信我的主帅能做到,那你所信的能吗?」
深吸一口气,我扬起一抹笑意,「若能,那便最好。不能,就等着殷觉终结一切吧。」
这并非挑衅,而是警告。暴政之下必然灭国,即使陈楚国基深植,也是危在旦夕。
青鸾双眼一眯,握紧长剑,「你说的,我记下了。」
听见他的应答,我蓦然闭上眼睛。
以列哥,我要先走一步去找兄长了,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曾经这样爱过你这个秘密──此生,我自己知道,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