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车队缓缓靠近邙岐城,我们从西边入城。
我们打扮得一副进城贸易的模样,而且为了方便藏匿武器,他们携带的都是不用刀鞘的短剑,然後把它们全贴在马车底下,看守城门的士兵是没无聊到趴在地上检查车底,他们检查马车内跟翻了翻货箱,确认没威胁就顺利放行了。
但是出城就没这麽容易了,尤其是通往他国领地的东城门跟北城门,盘查想必十分严格,得做好应战的打算。
为了确实扮好商队这个角色,我们在城中晃了一圈,换了不少钱财,再去买点热食,接连数日,基於节省体力我们并未去打猎,都吃乾粮果腹,大家看见热食,眼中燃起一丝活气。
在客栈饱餐一顿,稍作休憩,我们抓准靠近申时和酉时的交界点出城,这时候正巧碰上将士回衙邸换班,戒备稍微松散,是最好的时机。
二十三个人的队伍有些过於庞大,於是我们拆成两队,间隔一个时辰出城,第一队出城後会躲在城门附近,接着就换我们了。
车队进入城门,停在通道中,士兵涌上前,让我们全数下车,将马车上的货箱严格盘查,连马鞍下都翻开检查,我双眼见着,心跳律动不禁节节升高。武器全藏在我们这队之中,比起前一队,紧张不在话下。
其中一名士兵抽出长剑,正要往车底拍打之际──我们全部人绷紧神色,互相使眼色。
短短一瞬,士兵倏然停滞动作,朝着城门外的方向行礼示意。
我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原来是有人策马靠近,这人的权职显然高出这里的所有人许多,所以大家的态度相当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也对,以这个人的身分地位,确实该享有这种待遇。
而我望着他──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灌而下,寒意透骨。因为今日我们若出不了城,十之八九是跟我有关。
这个人见过我,我也见过他,他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并不让人意外,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
这个人──就是宋将军。
他当日没看清我的脸,可他一旦经由什麽特徵认出我,必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人只有一颗心,若把一颗心给了两个人,这心,就不是完整的了。」
宋战将军,我的祖父曾这样对我说过。他如此忠心於自己的国家,不惜牺牲奉献一切,当他发现有人可能会危害陈楚,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再加上从他眼中看来,我背叛的是百里玄烨。
不单单只有我心生警戒,以列哥和萧允禾也立刻认出他是谁,毕竟他们假扮侍卫那段时间,有从南城跟着宋将军的车队一起进入金豫城。
在我无法听闻的状况下,盘查因为他的出现产生转折。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商队?」他对显然是领头的人进行盘问。
殷觉以列神色沉稳,态度从容又带些商人口吻回应:「我们大老远从廊州城过来做点买卖药材的生意,现在正打算返回呢!」顿了顿,他继续说:「敢问这位大人是出了什麽事?日前我们进城没这样严格,幸好药材大多卖了,否则这一碰一撞的,要是东西被碰伤可是天大损失。」
虽然我听不见他们说了什麽,但面色还算和缓,我只得默默站在萧允禾身旁,避免和宋将军对上眼睛。
「廊州城……」宋将军喃喃自语,又对上殷觉以列的视线,「这不关你们的事,检查完就出城。」
殷觉以列立刻恭敬作揖,挥了挥手,准备出城。
车队缓缓穿过城门,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却不免回头多看了那道背影几眼。此生,或许是无缘再见。
谁知道刚出了城门不到十尺远,几匹快马忽然又窜到面前,挡住车队前进。大家心中忐忑,却要演得像是不明白为何突然又被拦下,十足做出无辜老百姓的脸色。
宋将军又策马上前,可是这次不是对着领头的以列哥,而是停在我的附近,眯起眼睛,似是想好好看真切。
「将军,我说的就是此人──您不觉得和、和小姐有些神似?」宋将军身旁的将士在他耳边低喃,接着,他一跃下马。
以列哥不着痕迹挡在我面前,客气有礼地询问:「大人还有什麽事吗?我们若不尽快赶路,这到了深夜都无法进城。」
宋将军瞥了他一眼,凛然神色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让开。」
我伸手偷偷拉了一下以列哥的後衣,不管他们说了什麽,眼下不能做出任何疑似反抗之言行,更不能和他们有丝毫冲突,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以列哥深吸了一口气,站到一旁,不再说话。
宋将军接着走上前,直到离我只有两、三步之遥,比那日在客栈中的距离还要相近,他是真想看清楚我的脸,我不敢妄动,只得尽力装作浑然不识。
「像、真是像……」他的目光闪过沉痛,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忧思之中,使我看得生愣,「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处?父母是谁?」
他的嘴不断一张一阖,我却不知道他说了什麽,茫然之下,只得转头望向以列哥。
求助之余,我又在心中深深感叹,若我能听见,我也希望自己能回答您。可惜的是,我此生再也无法做到了。
「大人,他是我的表亲,因为意外……如今不能言语,也无法闻声,还请见谅。」殷觉以列顿了顿,又补充道::「此次带他前来,也是听闻这里有稀有药材可换,或许可治他的难症,否则大人看他这样,我又怎会带他同行受苦?」
宋将军仍旧没有放弃,继续逼问:「既是表亲……那他姓名为何?父母是谁?」
我见着两人一来一往,想缓颊也是无法,连他们说了什麽我都不知道,又能做些什麽?
殷觉以列瞥了我一眼,又说:「他姓练,叫练惟清,自小父母双亡,因而投靠到小的家中,但上一代的事情小的也不大清楚,没有问过他们的名讳。」
「练惟清……」宋将军垂首沉思,又多望了我一眼,「也罢,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是我失了分寸,你们走吧……望这位练公子能早日康复。」
闻言,殷觉以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好似没想到宋将军会这般坦然。
後来那双深邃眼睛瞥向我,以列哥一手指向宋将军,然後一手搭上我的肩,领着我向宋将军微微鞠躬行礼。
不管以列哥是出於礼貌还是有其他原因,我日後都深深感怀他今日带着我做的回礼。
这一礼,不仅是谢他的血脉之恩,也是郑重跟他道别。
我们此生无缘,无法做真正的家人,但我会日夜替您祈祷,愿您身体安健,少受疾病之苦。我想今日如果是娘和兄长,也会愿意这样祝福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