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大眼睛,全然不知他打算怎麽逃,尽凭我们两人──哪能穿过重重宫墙?又不是变戏法!
念头一转,我又想到他不可能只身闯进来,必然是带着亲兵,最重要的是谁做了他的内应?否则这戒备森严,就算侍卫大多蒙面,但若不熟陈楚规戒,也是容易被察觉识破,显然是有人庇护。
是谁?究竟是谁?
总不可能是百里玄烨,一旦他知道以列哥的身分,怎可能不痛下杀手?
我诸多猜测,最後把可能导向了一个人──萧允禾。
他跟我分别之际说要传信给以列哥,加上以前萧氏在陈楚中似有不小的势力,在宫中有些旧交不无可能,但百里玄烨又说他去追仇人了……难道他放下家族之仇,跟着进来宫里?
脑中赫然窜过曾跟以列哥一起的另一个古怪侍卫,如今细细想来,怎麽想、怎麽符合!
你们疯了吧?为了我一个人──一个放下手中职权、一个抛下血海深仇,这样值得吗?
我心中十分忐忑不安,我多想叫他们立刻逃出去,别再管我了,别再做些不要命的事情了!
打定主意,我去拉铃,门没有打开。不死心下,我改而直接拍门,门扉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人呢?总不可能全听不见吧?
谁知道门外的人说不理就不理,我也坚持不久,不敢再大力拍门,否则怕引来其他侍卫。
以列哥!你是吃错什麽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不理兄长!也不是这样不顾大局的人,怎麽才分别一阵就变了个样?
我赫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是什麽时候混入陈楚的?依时日来算,不太可能是在邙岐城,难道是在南城?还是回宫之後?我离开殷觉好歹也有半月之久,如今正是要紧时刻,他贸然离开殷觉,对军中该有多大影响?
怎麽想,都决不是个明智的行动。
但他还是做了。
为了兄长,不惜冒险犯难。若他有一日知道这副身体里的根本不是他思慕的人,不知做何感想。
以列哥,我宁愿你别来找我,我宁愿你抛下你心中的那份情义,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反倒让你陷入险境,更没有保护好兄长的身体,我让在你面前的「夜清」无法开口、无法闻声。
老天爷,如果祢能听见我心里的盼望──拿走我的这双眼睛也无所谓,只求祢让他平安离开,平安回到殷觉。
即使今後没有了我和兄长──也可以在众多将士支持下开创霸业,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和自己的妻儿共度人生,不再有苦痛、不再有悲伤。
请把他所有的悲伤和难受交给我,让我带着它们,独自离开。
***
我在房中乖乖待着,直到透入房内的光亮渐渐黯淡,进入暗夜。晚膳时间一到,侍女进房送了些食物给我,但以列哥没有跟进来,我也不好跑出去把人拉进房,否则太奇怪了。
碍於我听不见宫中的报时钟响,我询问侍女:「现在什麽时辰?」
侍女望着字条,朝我摇摇头。
我霎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我未曾考虑的一点,她是女子,加上会入宫为奴多半家境出身不好,没受过礼教或习字是很正常的事,想想我和兄长会读书写字也是因为娘教了些,後来又进到殷觉家跟着学习,实属有幸。
此刻,我後知後觉想到以列哥扮成一介侍卫却能识字和我笔谈也是不合常理,我却没有察觉……
侍女见我摇头苦思,朝我挥了挥手,神色间带着担忧,可我又无法跟她沟通,只得回以一个苦笑,然後让她把食物收走。趁她走出房门,我朝外观望,却没看见其他人影,想来他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把人家皇宫大院在几天内摸得熟门熟路,还能熟到宫外去,这可能吗?交班侍卫有多少?出宫也需要通行令牌,我怎麽想都觉得风险太高,若只有我被抓就算了,但他们俩个──秘术士外加敌对主帅的组合,抓一送一,多麽划算……
我趴在桌上,神色黯淡,内心犹如一团乱麻般纠结。
不清楚自己发了多久的愣,直到我眼角余光乍见门开出一道缝,下意识朝门口望去,但来人不是以列哥,而是百里玄烨。
四目相接,我心惊之余又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的脸色在灯光映照下泛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可是他身上并无酒味,而且这麽久以来──我从未见他喝酒,感觉不像是买醉过。
我缓缓站起身,心中有些不安,他的脚步虚浮,眼神有点涣散,却又不是全然茫色。
他转回身,重重关上门时脚步踉跄,险些跌地,我走上前伸手去扶他,谁知他动作特快,回头就死死扣住我的手腕,那双深邃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让我瞬间心惊。
百里玄烨甩了甩头,好像在试图摆脱些什麽,忽然又粗鲁地推开我,我被这一推狠狠撞上门板──他的行为反差过大,这时我看见他张口怒吼,却不知道他在吼些什麽。
我努力分辨唇形,只觉他好像是在大喊:「逃──!」
逃?逃去哪?
这是怎麽回事?难道他发现了以列哥?
不、不对。
等我真正意会过来他的意思,已经被一个凶狠力道死死压在门上。原来他是叫我逃,逃离纠缠在他身上──名为「慾望」的野兽。
我瞠大一双眼睛表达惊恐和不断用双手挣扎,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自觉腕骨在相互摩擦,简直像快被他压出裂口,见他凑近,我猛然别开脸,硬齿咬上颈边,我吃痛地皱紧眉目。
百里玄烨──给我醒醒!你都能撑过锁喉术了,就算真被下了春药,也不该来找我!去找太医或是冷水都比找我正确!
我无法发出声音,也听不见外头是否有人声,难以求援的恐惧感攀爬而上。
他的动作忽然一僵,退开些许,呼吸显得十分沉重,死死瞪着我,努力克制同时又带有不愿轻易放我离开的骇人神色。他将双掌贴上我的脸颊,温度烫得吓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说我:「夜容……抱歉。」
我分辨出唇形,浑身一僵,朝他猛得摇头,试图唤醒他最後的理智。可是却只看见他的焦距逐渐散去,迷茫和痴狂渐增。
趁最後一点希望消散之前,我咬紧牙关,用尽浑身力气把他使劲推开,他没预料到我会突然动手,往後退了好几步。
我立刻转身,双手颤抖搭上门板,但还没打开,一只手从後紧紧锢住我,另一只手扼上我的脖子,力道之大,一下就让我呼吸难当,只剩下拼命吐息的念头。
他开始把我往内间拖,我仍在死命无声地挣扎。
每被拖行一步,我抗拒更加激烈,只想拖住他,等到有人进来这里为止──但是,门就是死死紧闭,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