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国姓为复姓,这下十成确定他的身分,因为他要是胡乱诓自己是皇子,周遭亲卫不可能无动於衷听疯话。
百里玄烨忽然走近一步,让我和以列哥有默契地退後一步,其实我全身十分紧绷,不似表面如此冷静沉着。
接着,他又说出让我愕然的话:「我并非骗你,就在一刻钟前,我仍无法言语。」他又露出浅浅一笑,却让我有点心惊,「多亏那位秘术士,谁想殷觉境地竟有萧族遗孤?」
「你把他怎麽了!」我瞠大眼睛,差点忍不住冲向前,却被以列哥拉住。
「放心,他是有才之士,我自对他以礼相待,诚心邀他回陈楚作客。」
我内心不安,因为我的缘故……无端让允禾哥陷入险境……
「快!」听闻大喊声从四周传来,是附近的亲兵赶到了!我努力格挡飞来的疾矢,趁此时拉起受伤的以列哥往廊州城方向率先逃跑。
双方人马再度交锋,混乱之中,仍有几人追上我们,弓箭从身边呼啸而过,擦过臂膀、肩头,却已无暇顾及痛楚,只能不断奔跑。我们把手紧紧牵着,谁稍稍落後就出力拉着对方,片刻不敢松懈。
一个小小断层,我一时不稳,只觉一只手臂紧紧搂住我,减缓了大部分加诸而我的冲击,等翻滚总算止息,我咬牙忍着浑身痛楚,焦急喊着:「以列哥、以列哥!你醒醒!」
我不断拍着他的脸颊,他却没有反应,陷入晕厥。
追捕声不绝於耳,越来越近。
眼角余光一瞥,这断层下有个被草幔掩盖大半的裂口,我死命把他往裂口处拖,将人塞了进去,慌忙把草幔拉下盖住裂口。
以列哥,你一定要撑住。
转过头,我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在腕上划出一痕,开始朝着廊州城方向尽速奔跑,让血液沿途滴洒。
但跑不出半里,我被追上了。其实我本就不认为自己如今的体力能讨到什麽便宜,只是为了把他们引离以列哥周围。
百里玄烨瞪着我自伤的那只手,语气冰冷得使人从心里发寒:「竟让你如此牺牲搭救,想来他是个大人物吧?是副将军?将军……?」他望着我的脸色,唇角微微一勾,「还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主帅呢?」
我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眼下是瞒不住了,再不退出殷觉领地十分不妙。下次有机会,我再与那位主帅好好相谈吧。」
你们有没有机会相谈我是不知道,但交战机会可能大上许多。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反正今日是要死在这,心中总有些疑惑要问个明白:「你到这里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什麽?」
一步、两步,他离我不到一尺,我未受伤的手中握着一把短匕,可是他什麽都没有。
有可能杀了他吗?我能狠下心杀人吗?
下一刻,他的出手速度猛迅,以前的我兴许有可能闪避,但如今动作反应不及,只见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拉至眼前,他的手劲确实很大,大到我清楚听见手骨嘎嘎作响的声音,匕首转瞬掉落,深深插入土中。
腕间吃痛,我死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好胆识,还有令人敬佩的忠心。」虽说着称赞之词,他的力道却不减,我的指尖微微打颤,「虽然没能请到主帅,但请了夜将军之亲弟,也是个不错的筹码。」
腹部猛然一击,我意识模糊之间,觉得自己被人扛上肩,手脚来回晃荡。
然後,隐约听见那个沙哑声音又说:「迅速撤离。」
***
意识渐渐恢复,疼痛感远远快於其他感官刺激着我,吃力地睁开眼睛,我僵硬地转过头,不禁愣住。这里既不是阴暗牢里,也不是一般印象中囚禁人质的场所,仅是一间普通的厢房。
我抬起手,腕上的伤口被细心包紮过了,还有擦伤的伤痕也是。
身上衣服是原本的素黑装束,就是当时被划破的口特别显眼,一看就知道我的伤处在哪,还有我的发带不见了,长发披落背上,几绺不承重量滑落到胸口。
深吸了几口气稳定心绪,我赤足下床,正绕过屏风,赫然见到一人,连忙凑上前关切:「允禾哥!」他被綑在木椅上,嘴里还塞着布,我立刻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你没事吧?百里玄烨有没有伤你?」
他瞪了我一眼,「就是嫌我吵,把我嘴塞上,幸好没断手断脚,要不然善事就白做了。」
我一时语塞。
大概是见我面露愧疚之色,他也稍微收敛了点,「好啦,谁知道他是陈楚的三皇子啊?这像从茅坑里出来的皇子我还真没见过,更何况是你?」
老实说,我半点没有被安慰到的感觉。
我叹了一声,正想帮他解开绳子,他居然反常地阻止我,「别解。」
「为什麽?」
「皇子有令,绳在人在,绳断人亡。」
「……允禾哥,你别再跟我开玩笑了。」我对上他的眼睛,赫然发现他居然带着认真之色,「好,他绑你,为何不绑我?」
萧允禾倒是直接:「简单哪,你一身伤,比弱鸡还不如,没啥威胁;我好手好脚,身体健壮,能漏夜挖洞,傻子都知道要绑谁。」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话锋一转,我不纠结於此了,「这是哪里?」
这次他没再花时间跟我斗嘴了,诚实以告:「坐了好一段路的马车,我猜已经离开殷觉领地,八成是在陈楚的某座城中。平常要是一支军队自然不能这样来去,但他们人数其实不多,且各个有亲卫的实力,装作行商车队的样子往来不大引人起疑。」
我顿时陷入沉思。
这里属边境地带,虽然各国交战,但彼此的商贸往来并未因此完全中断,毕竟国以民为本,要是连人民都无法生存,更不用谈上什麽经世治国了。基本上只要没有夹运黑火或是武器等威胁,商旅车队都会被放行往来,但越靠近首都的城镇管控更加严格,所以几乎没有外邦商队能进到皇来城中。
是我们的消息有误,加上因为在自己领地,太过轻视对方了。
「嗯……允禾哥,我和你们分开後,发生了什麽事?」
萧允禾望着我,向我说当时的状况。
和我分别後,他是真打算带白参去买鞋子,谁知道人突然跑了,他怕人不见不好对我交代,就跟着一起跑。结果刚拐入一条小巷就见白参伫立在巷中,似在刻意等着他。
一回过身,那双浓黑眼瞳中释出的杀气让萧允禾立刻察觉不对劲,正想转身离开去找我,巷口早已被人堵住了。
他又不是什麽武功高手,没三两下就被抓住了。
白参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在他面前蹲下,於地上写了几个字:「萧氏遗孤」。
萧允禾惊呆了,能立刻联想到此的必是皇族中人,「陈楚三皇子……」
这是唯一有可能的人选。
当年萧允禾逃离陈楚时才十岁,这位三皇子他以前听双亲谈起过,与他同年,由宫中最为受宠的玉贵妃所生,那时三皇子极为得宠。他逃出陈楚後,没几年就听闻玉贵妃在这位三皇子十六岁时於宫中悬梁自尽,声势一落千丈,名份上转为由皇后扶养。
讽刺的是,皇后对於这位养子的杀意远远大於慈爱。
皇后有位亲生子,因是晚年所生,年纪最小,如今粗估只有十六、七岁,要於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只有让母亲多操点心,先帮儿子把障碍物清扫清扫,度过比较欢乐的童年。
见萧允禾也是立刻猜出自己的身分,白参对他浅浅一笑,又写:「锁喉术」。
「你身中秘术?谁下的手?」
白参不写字了。
要说锁喉术虽是锁喉,起初症状就是不能言语,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锁喉之术会渐渐锁住气息,最後危及性命,逐渐被绞杀的过程十分不好受,可说是一种不人道的秘术。
此时,另一名亲卫来报,说在城外遭遇亲兵,有一队人马正在街道上的客栈聚集,其中一人是方才跟着白参一起进城的人。
萧允禾一时紧张,跟他达成协议,「我帮你解术,但你得跟我保证──不准伤害夜容!」
白参点头了。
解完术,白参留下一人悄悄将他带往城外准备离开,接着便是我在城外遭遇的一连串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