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写下:「你要去哪?」
思索片刻,我还是告诉他我们的目的地,虽然他际遇坎坷,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所以我只说了大概:「我要去找位故人,之後还要去一趟陈楚。」
他的身子一顿,不用多想,我便知道他在担心什麽,陈楚和殷觉向来不交好,况且近年战事频繁,此行多半有危险,於是我又补充:「你别担心,我会在廊州城帮你找个落脚的地方,等我回来……」念头一转,我忽然心生迟疑。
我要是……没能平安回来呢?
见我沉思,他又写下一个字:「跟」。
眼角余光映入,我疑惑对上他的眼睛,问:「你要跟我去陈楚?」他点点头,我却没有应允,「白公子,此行去陈楚危险重重,我是不得不去,但你──还是待在廊州城安全,若我超过一月没有回来……就让人安顿好你接下来的去处。」
他摇摇头,又用树枝点了点那个字。
我没给予明确回应,心想到了廊州城,说不定情况有所生变也未知。
接着,我们没有再交谈,各自倚树陷入睡眠。
翌日,见着这突然出现的人,萧允禾先是嚷嚷道天下没有只做一半的善事,果然麻烦跟着来了。白参没太理他,我也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不过白参这副样子,连马都嫌弃,於是我们先在附近找了条小溪,让他去清理清理。
到了溪边,萧允禾在一旁顾马,趁着白参将双脚泡在溪边漱洗,我把水壶盛满清水,眼角余光一瞥发现他根本没什麽洗,只是意思意思泡一下,溪水冰凉是没错,但也不是这麽随便吧?活像不想把自己弄乾净一样。
我朝他招招手,他一走近,我捧起水淋上他额前的头发,不过他比我高出半个头,加上他有意闪避,没弄湿多少。
「你别躲啊,没弄乾净,马不让你上的。」闻言,他的动作一僵,我趁机又把人拉过来,拨开他的头发,用指尖沾水擦去他脸上的污垢,他直直盯着我,没再退开。
擦拭污垢後,一张五官英挺分明、俊美端正的面孔乍现,他的肌肤在除去脏污後显得十分白皙,透着一点润红,一双深黑眼眸埋着些许冷漠,又带点戾气。这张脸要是在繁华城都中稍加打扮,肯定会搏得诸多姑娘的娇羞目光,还有一票男人的妒恨。
不过真是有一好没两好,长得这般俊,却无家可归……
白参别开脸,又把头发胡乱弄到面前,像是不习惯以真面目示人。
嗯,要是姑娘看见这张脸却配上这种打扮,我想也会心碎的。
「这样好多了,你骑允禾哥的马,我和允禾哥骑一匹,鞋子进城再给你买。」我边说,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在我掌心写字,我其实觉得有点痒,还是忍着让他写。
他写完,我猜出他写了什麽,语调微扬:「我不是嫌你脏才不跟你骑的,好吧,一起骑。」
萧允禾本来也抗议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对,而且我的马会认人,若我没坐在上面牠便闹脾气,而要那两个人同乘一匹马……用走的可能还比较快。
於是我就和白参共骑一匹。
将近廊州城,我先让萧允禾带白参去买双鞋子,而我独自去找香姨。萧允禾知道我是要去找一个特别的人,没说要跟,反倒是白参,但经我婉拒後,他也没再坚持。我们约好申时末在离城门口最近的一间客栈相会,便分道扬镳。
凭着印象,我走在通往南城门的大道上,然後拐入某条小巷,一路走到底,越往尽头那间小泥墙屋靠近,我的心情愈发忐忑,站在门口数尺外,迟迟无法再迈开。
一名妇人从敞开的门口探出头,问我:「呦,好俊的公子,找谁呢?」
我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请问……前面那间屋,还有人住吗?」
妇人顺着我的视线,往泥屋一看,扯起嗓门喊:「喔──公子是找香婶?她一大早就出门做生意,眼下这时辰应该是回来了,公子是香婶的亲戚?」
我浅笑应答:「我娘和她是旧识,正巧经过廊州城,所以想来探望一下,谢谢你。」
迈步朝着屋门走去,我蜷起单拳,轻敲木门,过了好半晌,随着木门缓缓拉开,我的心彷佛要从胸口一跃而出──一名发上白丝参半,身形有些弯驼的妇人半张着眼,努力眨啊眨,似是有眼疾,望着我问:「你是……?」
深吸了一口气,我喊她:「香姨。」听闻称呼,她的眼睛微微瞠大了些,我这才看见她的眼珠有些混浊,让我鼻子发酸,有些哽咽说:「我是……夜容。」
她一手摀住嘴,泪珠转瞬扑簌簌滚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我连忙搀扶住她,关上门往屋内走去。
待她情绪稍微平复,握着我的手仍旧没有松开,嗓音带着哭腔,「小容……你长大了。」她抹了抹湿润的面颊,另一只手拍上我的手背,「你哥哥呢?」
见着她落泪,此时又问了这个问题,我猜她并没有把闻名四方的夜清将军和兄长视为同一人,也有可能是她平日没在听坊间传言,因此一无所知。如今她双眼不能清晰视物,那我和兄长的面容差异她自然看不出来了。
我有些忍不住,眼眶溢出泪珠,「兄长他……有事,不能来见你。」
她年事已高,我不忍再说出真相,让她伤心。
「当初……我收到清儿留下来的信,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很是担心……」
「兄长说要带我去找人投靠,我们後来进入殷觉府中。」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她的反应,果真,她微微一颤。
「香姨,其实我此番前来,除了探望你……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周遭宛若静止了一瞬间,空气才又恢复流动,我把堆积在心中的疑问倾泻而出:「请你告诉我──娘过去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我和兄长的生父到底是谁?」
她本能想抽回手,却被我紧紧抓住,我又恳求她:「香姨──拜托你告诉我!」
香姨沉沉叹了一声,反先问我:「清儿……和你说什麽了?」
我不想骗她,於是就我所知诚实以告:「兄长说……他虽身在殷觉府中,却不能认殷觉这个姓。」
沉默了半刻,她缓缓摇了摇头,语声感慨:「小容,或许,香姨该唤你一声九儿,小时候你娘都是这样喊你的,那时你还只是个小娃娃,兴许不记得了。」
我心头一紧。
「小容,你娘的生父是谁,你可知晓?」
「我从未听娘或兄长提过。」
她又叹了一声,「你娘的生父是陈楚的一位将军,她不姓夜,她姓宋──叫宋纪瑶。而我是她的贴身侍女……」
多年之前,这位性格刚烈的将军之女因为不愿嫁入陈楚皇室,竟然偕着贴身侍女出逃,一路逃到殷觉境地,隐姓埋名在街头流浪,谁想竟遇上了年轻气盛的殷觉宸浅,两人因此相识,结下一段不解之缘。
香姨跟我说,命运实在太过弄人,而在所有事情明朗化之後,我也深刻体会到命运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