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禾把我扶起来搀上马,接着他也一跃上马,这时暴雨趋缓,可是浑身早已湿透,也不用赶着去避雨,我们维持缓慢步调,沿途正好看见一个貌似久未有人居住的简陋竹屋,所以我们就停了下来躲进里面暂且避雨。
不过说是避雨,屋中仍是滴滴答答,地面潮湿,虽然已近春日,但下雨难免湿气繁重,透着几丝冷意,我和他合力把一张布满土尘的竹桌拆了生火,热气散开,总算驱除些许寒意。
趁着火势尚旺,我们把外衣脱了下来烘烤,少了衣物,只好挨近些取暖,我蜷着腿缩紧身子,低声问他:「允禾哥,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他顿了顿,才说:「去处理些东西,弄好後去了军营一趟才知道你和殷觉以列走了,就一路打听到了皇来城。」
「嗯,抱歉,因为我不知道该怎麽联系你,而且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说到最後,我有些气虚,深吸一口气,我鼓起勇气问:「那天……你为什麽生气?」
他的目光本一直对着燃烧的火堆,听闻我的话,微微侧目,眼瞳中带着我难以猜透的思绪,「夜容,那日是我失态,我大概是没睡饱吧,你别想太多。」
萧允禾神色间看不出半点玩笑之意,可我也不会笨到相信这是真话。见着我的质疑神色,他叹了一声,「夜容,听我一句劝,别再喜欢殷觉以列了。」
「什麽意思……」
他眉头忽然皱在一起,「你自己跟我说过你喜欢他,怎麽?是我脑袋糊涂了还是你嘴巴坏了?」勾过我的肩,他玩笑似的说道:「你说他那人有什麽好?又有妻子儿女,别喜欢他了,改天说不定就给你遇上一个美女!」
我把他的手果断拉开。今天就算是仙女下凡了,我也没想多看一眼。
见我不正面搭理他,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认真,「夜容,我说真的,现在的你……不能喜欢他,也不该喜欢他。」
为什麽他会突然这样说?以前他知道我喜欢以列哥时,也从未这样直接了当地否定我。
「允禾哥,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你只会让自己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一字一句,像尖钉狠狠刺入我的心中。
「所以我才说错了,我当初根本不该答应你,谁知道鬼迷了心窍、老天爷瞎了眼睛!」他彷佛要重重打击我一番,接着说:「而且你不在了,老实说对他有什麽生不如死的影响吗?日子照过、战事照打、饭食照吃,就你一个人顶着两个人的痛在那边死去活来,值得吗?」
值得。
我心里就是直觉窜过这一个答案,却没去想过依据何在,靠着这虚无缥缈的信念坚持着。只是这个信念却在见到兄长遗留的日记时动摇了,所以我现在才会私自出府,在这里和他一起躲雨,可是我不敢说,不敢告诉萧允禾。
「他确实是个有勇有谋的主帅,在大家眼中是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在妻儿心中是楷模依靠,可是夜容,他的这些好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
他说的这些,或许我并不是不清楚。
可是我却无法克制地让自己深陷这泥淖之中……难以自拔。
其实我从不想要他回馈给我什麽,我这一生唯一对他的要求……
就是他能一世长安。
沉默之际,一个碎动声引起了我和萧允禾的注意,我们同时朝竹屋的小隔间门口望去,因为直觉认为这里并无人居住,我们一开始没有去里面查看。
「我去看看。」
我正要站起身,萧允禾拉住我,「一起吧,要是什麽野兽毒虫躲在里面,你现在讨不了便宜。」
好吧,他总是很直接地提醒我自己和以前的差别。
他在我前面走进内屋,里面一片凌乱,正当萧允禾往窗边走去,一个黑影迅速从一旁的柜子冲出来,我想出声提醒他已是来不及,一双沾满黑泥的手死死从背後抓住萧允禾,甚至扼上了他的脖子,力气之大,竟让他无法挣脱。
我大声喊:「别伤害他!我们只是进来躲雨,并无恶意!」
听见我的喊声,那个被凌乱发丝覆盖的锐利目光透出,直直射向我,他仍旧死死扣着萧允禾,但视线停滞。
萧允禾猛咳了几声,显然是气息不顺,而我见这个怪人不再如此激动,缓声安抚:「我们不会伤害你,你放了他,我们立刻离开。」
怪人的手稍微松开了些,萧允禾喘过几口气,难得没有说话,想来是希望怪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发誓,好吗?」
我隐约看见那双带着些许戾气的眼睛微眯,却没有回话。
仔细查看,他浑身衣衫破烂,双足赤裸,露出的肌肤沾满污泥,蓬头垢面,可见久未清理,八成是在外流浪许久,该不会……
我心中闪过一个想法,问:「你……能说话吗?」
他依旧没有应答。
我换个说法:「你若能听懂我说的话,点一下头。」
他果真点头了。
竟是个哑子……我心中闪过一丝怜悯之意,这个人应该也是遭逢暴雨,流浪到此处看见这间竹屋,谁想到後来我们又进来惊扰到他,看他防御之心如此之重,际遇恐怕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我包袱里有几个薄饼,但可能被雨打湿了,不太好咬。我们作个交换,薄饼给你,你放了我朋友,能的话,你就点个头。」
过了好半晌,他迟迟没有动作。
「你若担心我骗你,我去拿给你看,等等我。」接着我跑出去把包袱拎进来,打开来让他看到东西,然後把薄饼攒在手上,小心翼翼缓缓走近。
一步、两步,直到我停驻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他微微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空中凝滞半晌,最後指尖触到饼缘,像是触了针刺猛然收回,却被我看准时间抓住,被我握住手的瞬间,他明显一愣。
我把薄饼轻柔塞进他手里,朝他浅浅一笑。
扼在萧允禾颈间的手陡然松开,怪人把萧允禾往旁猛力推开,然後将双手捏上薄饼,还有碰触到我的手。
我心想,这双手好冷,冷到我怀疑他有没有感受过一丝从旁人传递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