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拍打木门的声音盖过雷鸣雨声,我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匆匆把地上的东西拾起塞进被里,然後前去应门。
一打开门,外头站的是以列哥。我面色苍白,尽量不让嗓音听来颤抖,「以列,怎麽了?」
他面色温和,浅声问:「来看看你,你的脸色好苍白──」他伸出一手探近,我下意识退了一步,那只手蓦然停滞。
我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刚刚被那声雷惊了一下。」打开门我才见识到外头风雨不小,站在门口吹来的风让发丝飞扬,而嘈杂雨声使人心乱,「风雨这麽大,华儿跟延儿想必害怕得很,你去陪他们,不用担心我。」
他双眼一眯,好似在打量我,却也是没再坚持,「嗯,我过来也是要跟你说一声,明日我得去一趟廊州城,你就好好待在府里休养。」
我反问:「廊州?」
他点点头,「有线报说陈楚三皇子落难,似乎逃到廊州城,虽然是个较不受宠的皇子,但若能请到皇来城作客,兴许是个谈判筹码。」
说请还客气了点,意思根本是人质。
连殷觉这边都知道陈楚现任皇帝颇为风流,他年近四十,膝下却有三十来个皇子公主,争宠夺权之风盛行,自然有得宠和不得宠的两派分流,只是逃到殷觉这边来……未免也争斗得太可怕,连敌方境地都不顾就跑来。
想了想,我还是问:「这消息……可信吗?」
「无论可信与否都有追寻的价值,廊州城虽然靠近陈楚边界,到底是殷觉范围,不会有危险的。」
话是不错,带着亲兵应该是无须过於担忧,况且我也不太想同他一起。
因为我害怕,我现在竟然害怕他,怕我跟他的关系真是──
心中还在想着,他就说了:「若华儿跟延儿吵着要你陪,你替我多陪陪他们。」他又伸出手,拍上我的头,抚着发丝,如我熟悉的动作,「早点睡,我回房了。」
他走了之後,我神色呆滞地走回床边,却不敢再碰那些东西,把它们收回暗格里。
「娘,你在看些什麽呢?」
仔细回想之後,我才想起娘亲总是望着同一个方向。
她唇角带笑,却勾起一抹愁色,时常透过竹窗望穿日昇而起的方向,什麽话也没有跟我说。因为她姓夜,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夜里的月亮,老望着空中彼端那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暖阳。
比起兄长,娘总是不太搭理我。但兄长十分照顾我,所以心中虽然有些寂寞,我也是忍了。可有一次,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兄长──我究竟是不是娘生的,要不然她为什麽不太理我?
兄长那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他说我当然是娘生的,和我是亲兄弟,我们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用剪子剪不断、用槌子敲不碎,不许我再胡说。
我信了他,一直信着。
但他还是没告诉我,娘为何老是自己想事情,不把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像我这样多好,不开心就找兄长说,有个人听着,总比自己要强。
谁知道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和兄长渐渐像娘,开始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说了。
就像我现在,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找谁说,谁又可以听我说。
「我是谁……?」
这是我第一次萌生想要逃离这里的念头,以前就算知道了以列哥跟兄长的事,我也没想过要逃开,当时我想着只要能守在他们身边就好──
如今脑中一片混乱。
最後我离开兄长的房间,狼狈逃回自己房里。
隔日一早,以列哥率兵冒着大雨出发,隔了一个时辰,我也收了东西,离开房间,正好碰上练惟惟。
她见我背着个包裹,问:「清哥,你去哪?」
我有些避开她的目光,「以列去廊州城,我也要去一趟。」
她面露疑惑,「他早就出发了啊。」
「嗯,我有事晚点才走,现在要赶上他们。」我走过她身旁,深怕被她发现其他异状,急急去马厩牵了马,便独自出发。
我确实会经过廊州城,但最後目的却是去陈楚。我要回到以前住的那间屋子去看看娘有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还有一个人──得去见一见。正好,她住在廊州城。
以前,她有时候会来探望娘和我们。她是娘亲的一个旧识,我和兄长唤她香姨。那些苹果乾就是香姨带来给我们的,所以香姨只要来,我就特别高兴。
兄长带着我去皇来城的时候,途经有去找香姨,可是她那时不在家,邻居说是出门远行,所以兄长托那位邻居留了一封书信告知娘的死讯,不过我们也不确定她有无收到。
过了这麽多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否仍住廊州城,或者存殁与否,我只能凭着印象去碰一碰运气。
因为这些事情不弄清楚,我便觉自己终日犹如一根紧绷的弦,随时会绷断。
只要问一问香姨,以前娘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来过殷觉领地、是不是认识以列哥的父亲、是不是真的……和他有了孩子。
确定了这些,我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不论是不是顶着兄长的面貌,我都应该死心。
雨水打在身上,凉透了身子,我不禁阵阵打颤,不断呼出热气暖和自己,一个颠簸,我一时不稳翻下马滚了好几圈,而马儿也发现背上重量顿减,停下急促脚步回来寻我,在我身边环绕低鸣。
我爬不起来。
蜷缩起身子,让雨水浸润,希望这场暴雨能洗涤掉我身上的所有不安。
忽然,有什麽遮蔽住,让打在面上的雨水不见了。
我张开眼睛,一望见那张脸,语声哽咽:「允、允禾哥……」
他一张脸像是想骂我、又是无奈万分,把我拉坐起来,低低骂了几句:「我说你能不能别这麽冲?我前脚刚到殷觉府外,来不及喝口茶喘个气,两只眼睛就见你跑出去,我两条腿追得上你四条腿啊?害我抢了人家的马,这笔缺德帐记在你头上了!」
我不断眨着眼睛,不知道滑过脸颊的究竟是冰凉雨水还是见到他太激动而涌出的泪水。
「我、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本来是真不想。」大概是看我脸色又变得更难看,他才改口:「但我可能上辈子欠你的,简直造孽。」
不管他说的话再难听,我都不管了,伸手就紧紧抱住他,好像在漂流中见着一根浮木,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手。
他揉了揉我因为雨水打湿凌乱的发,淡然语声伴着雨声传入我耳中:「夜容,别再跑给我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