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怀疑自己,怀疑以前发生的事情不如我想像得单纯,将种种归因於天意使然。
指尖摸在右下角,我却迟迟无法翻开下一面,要是後面又写了什麽我从未得知的事情,那我该怎麽做?
念头一转,我持续挣扎。
既然兄长从未提及,八成是顾虑我,认为某些事我不用知道,但我现在是用「夜清」的身分回来,这些事就不能不知道。若是书中记下的东西还有旁人知晓,而如今的「夜清」却不知情,那我根本瞒不下去。
几番纠缠之余,门外一声呼喊,让我从其中解脱,也忙着把东西藏回去。
「清哥,你在吗?」
是嫂子。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和我以往认知的不同,也可能是我从未特别在意,所以今天才猛然有所意识。
打开门,我稳住心神,朝她问:「怎麽了?你不是顾着华儿跟延儿?」
练惟惟有些忐忑地眨了眨眼睛,面上堆出个浅笑:「嗯,但我想你许久未见他们,他们也嚷着想见你,所以……」她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累了,那我不吵你……」
我摇摇头,回以一笑,「不会,想来是以列没空,他们无聊得很吧。」
於是,我便跟着她去了西厢。
整个殷觉府邸甚大,从东厢到西厢还得穿过三座小花园,其中一座便是当初我去摘梅花的那座,这麽多年,我也特别喜欢那里的花色。不过我见到以列哥跟兄长有亲密举动那天……也是在这个花园里。
好险那时并无旁人,就我一个不识时宜。
刚走过最後一座花园,她忽然停下脚步,侧目望向我,目光中仍旧不知饱含何种思绪,深切殷盼着什麽,「清哥,这次回来……你请命,别再出去了吧?」
我一顿,心想她为何这样说?
这话对着她的夫君说才更为适切,虽然以列哥不太可能采纳……我竟不知道嫂子会对兄长如此担心,是因为这次听闻「我」身亡的意外吗?还是她知道现今我的身体状况?
不、不太可能。
我委婉回应:「惟惟,我身负将军之职,不是说不出去就不出去的。」
她叹了一声,似乎清楚自己出言不合,「抱歉,我只是担心你。」
「比起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以列多一些吧。」
闻言,她忽然瞠大那双美丽眼瞳瞪着我,彷佛看见一个陌生人。
「清哥,你……你这次回来,我觉得不大一样了……」她怯怯说了这几句,堵得我不知如何作答。
面对这些熟悉之人,我用兄长以前在我面前对待他们的样子去作应答,可却老是被说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那谁知道,我该是什麽样子?
她揪起我的衣袖,语声有些忐忑:「小容对你有多重要我知道,但你别憋着,别把苦都憋在心里,别怕让我担心……」
练惟惟来不及说完,我下意识抽回手,怕被他人撞见,误以为我们有什麽过於亲近的关系,她有夫君,那个人更是将来的一族之主,甚至有了两个孩子。纵使小时候亲,现在大家都长大了,有不同的身分。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後慢慢收回去,神色显得有些失落,「抱歉,我只是……」
「没关系,不是要去看孩子吗?走吧。」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着,不再交谈。
***
入了深夜,我依旧辗转难眠,那东西垫在枕头底下,我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内心矛盾得很。纠结到最後,我蓦然坐起身,还是将被褥掀开来,拿出那些东西。
此时,天外闪过一道电光,转瞬将整座夜空照明,滂沱大雨骤下,宣示第一场春雨的到来。
屋外雨滴流过屋檐坠落地面的声音从未断过,极其迅速,让我的心跳随之加快。
翻开了第一面,我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鼓动并未因此减缓,压抑不下,我总算鼓起勇气翻开第二面,上头写的就是一些生活琐事,就是我和兄长流浪的过程。回想那段时光,我的记忆已然十分模糊,只记得常常吃不饱、身子冰冷、被人欺负,没印象兄长有在书写这本册子。
想来想去,只觉得是他在我睡觉之时才得空书写。
「娘,其实我有点害怕,若是找到那个人後,他不认我,我该带着九儿去哪?」
偶尔几篇,兄长都写下了类似疑问,显得内心担忧,却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所以我记忆中的他总是带着一抹浅笑要我别担心。
他最常说:「容别怕,清哥哥在这。」
谁知他心中,其实也是这般忐忑。
我翻到了下一面,发现第一句话是:「我回来了。」又看到日期签署,中间差了数十天,是兄长身子正孱弱的日子,他当然累到连日记都没法写,而我浑然不知。
再把视线对到那句话,我心中一颤。
兄长写着「我回来了」,意思是……他以前来过?
我面露疑惑,继续看下去。
「这里和以前没多大改变,九儿很喜欢这里,这样也好,我不认殷觉这个姓,随娘之姓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窗外一声雷鸣,如同跟这些话一样轰进我的眼中、脑里。
认殷觉这个姓……?
娘从不提爹姓名为何,可我从未细细想过原因。
如果是因为──爹并非陈楚中人,还是数年来和陈楚针锋相对的最大势力之主,而且孩子并非正室所生……
我手蓦然一松,书册掉落地上,翻开了一半。
为什麽以列哥如此看重兄长,却从未表明任何心意?为何他成婚前一日要买醉?
或许是因为他爱的人根本不能爱,除了同为男子之外,他们身上还有着那层无法对外言明的血亲关系──!
那我岂不是……
我一时瘫软,跪倒在床边,双手摀着头,觉得窗外的所有声响变得极度可怕。
老天爷,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爱上了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