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才五岁,兄长十岁,他带着我从陈楚过来投靠殷觉一族,我好奇询问,兄长便告诉我说娘以前与殷觉一族有过来往,关系颇为深厚,在娘因病逝去後,他才下定决心带着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我和兄长自小便没有爹在身边,他存殁与否──娘从未说过。
小时候不懂事,我揪着娘的衣袖问了好几次,但印象中那张清丽又有些许模糊的面容总是浅浅一笑,却从来没有回答我。
久而久之,我便没问了。
当她陷入永久的沉眠时,我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还很替她开心。因为我总觉得她睡不好,张着眼不知道在望些什麽。
那天,我心想她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後来兄长带着我挖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坑,两人同心协力把冰冷的人放了进去,我才发现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醒来,兄长也说娘再不会醒来了。
守了七天孝礼,我们把简陋屋中的东西收了收。兄长牵着我一路往东,过了荒山野岭、过了长河大坝、过了繁华城镇,走了好久好久,究竟走了几天,我也记不清了──可我一喊累,他就背起我;我一喊饿,他就想尽办法找东西给我充饥。
「清哥哥,我们要去哪?」好几次,我这样问他。
他拉着我的手,那张温柔面孔侧目对上我,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别怕,清哥哥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後,不用担心了。」
可当有一次兄长对我说着这话时,其实正发着高烧。
一路走来,是他不顾自身拼命庇护住我。
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况且他其实也一样还是个孩子。
入了整片黄土大陆靠近东南方的皇来城,也是殷觉一族血脉主要居住之地。我死命帮兄长稳住脚步在这繁荣大街上摇摇晃晃走着,却没有半个人多看我们一眼──人间冷暖,如饮水自知。
在动荡不安的时代,人人自保便不容易,哪还有闲功夫管两个肮脏又瘦弱的小孩子?
後来兄长撑不住,倒靠在一座府邸外墙,我抱着他大哭,很怕他像娘一样睡了便不再醒来。
「谁在哭?」
一听闻人声,我猛然抬头。
那张乾净好看的面容映入我的眼中,或许便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难以移开目光。
那个小少年,便是以列哥。
他看我们可怜,把我和兄长接入殷觉军府,请了好大夫来替兄长看病,救了兄长一命。
我印象中的以列哥生来就长得好看,穿的衣服也很漂亮,让我非常羡慕。不只如此,他会给我好吃的东西、给我穿温暖的衣服、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
连娘都未对我如此温柔,因为她总在伤心。所以他是除了兄长之外,第二个待我这样好的人。
入府後,兄长迟迟未醒来,我不敢离太远,就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
屋外时常有人走动,窗外鸟声啁啾,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姐姐在谈话的声音,她们说春天来了,花园里有很多花都开了,很是漂亮。其实我也不是贪玩想去看花,只是想着让兄长闻点花香,或许他就会醒来了。
打定主意,我悄悄出了房间,随意在这偌大的後院中闲逛,见着人我还是害怕,下意识便躲起来,等人过了我才又窜出头。
转过一道长廊,花香味扑鼻而来,我望见满园子的缤纷花色,心中一喜,抬头又望见一株种在巨大山石上的梅花枝,春日渐近,却独独剩这一朵仍开着,真是不可思议。
兄长很喜欢梅花,他喜欢梅花的白、梅花的净,想着,我爬上山石想要把那朵摘下来。
「你在做什麽?」
一声呼喊,让我一吓往下摔去,本以为会狠狠摔落地面,磕碰个头破血流,却不想被人抱住,在地上滚了几圈。
「这样很危险的!」
我怔怔看着这一张好看的脸,「对、对不起……我只是想摘花给清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以列哥笑了笑,抱着我站起来,「没事。」
他与我的视线齐平,这五岁和十二岁的差距绝对不是不存在,而是因为他双臂托抱着我,我第一次和人这样距离过近,紧张得完全不敢乱动。
「你太轻了,以後在这里,多吃些。」
顾不得困窘,我更心急问:「我……可以留在这个漂亮的屋子里?」
他浅笑颔首。
「那、那清哥哥……」
「当然,他也留下。」
「真的?」
他一指轻点我的鼻子,承诺:「真的,以後,这里便是你们的家。」
五岁那年,最为让我印象深刻的便是这天,其他的日子印象就有些模糊了。他承诺了我和兄长的安稳,而为了报答,我们奉献了我们所能做的一切。
***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此时,他才回过头,对上了我的眼睛,面色沉静平稳,「可当时你睡了整整五日,小容很是担心,还想给你摘花。」
「嗯……幸好给你看见,要不然就要磕个头破血流了。」顿了顿,我浅声答:「这件事,他跟我说过。」
这倒是没什麽好让人生疑,我跟兄长关系本就好,往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一直是这样认为,但是见着以列哥的反应,我开始有些怀疑我是否真跟兄长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清,你别担心,这是我最後一次来这儿了。」
闻言,我心中一涩。
「是该继续向前走了,你也说过会陪着我,是吧?」
「嗯,即使容不在了,我也一直陪着你。」
直到一切结束,或是我这条命走到了尽头。
「那样……」他顿了一会,一双目光深切地望着我,令我有些不安,最後却只吐出了两个字:「也好。」
他起身走近,直到距离一臂之遥,缓声问我:「我能……抱一抱你吗?」虽然是询问,但没等到我回应,他已经伸出手轻轻环住我,「答应我,不要再轻易离开了。我也答应你会好好尽责,不让你担心。」
「好。」
这是你对兄长的承诺,我记住了。
隔日,以列哥十分积极召员讨论要直接向北夷开战之事,其一当然是为了苍野坡遇袭之事正面讨个回应,虽然兄长在那一役损伤惨重,但是他们的精锐也是灭了一半以上,元气大伤。其二是北夷为北方大国中离我们最近,若尽早收服,会是制衡魏邯跟大燕的一把利刃。
要说北方除了三大国,还有零星小国,土地切割零散,国力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我们只要攻破南边的寒门关,便可一路直驱而入!」
「可这寒门关就是最难攻破之处,四周环山,进可攻、退可守,要不怎能巩固数年?」
几名将士争论不休,他们所言不无道理。北夷把全国三分之二的兵力分布在北方,严防其余两国进犯,在这最难攻破的寒门关只留下了一支万人精锐军队,便是仗着寒门关的特性,料定南方两国无法攻破。
反之,若是一旦攻破,北夷就如囊中之物。
「夜将军跟司徒将军有何高见?」
我还在思考,司徒将军先说了:「这北夷人生性自大,却是难缠得很,整座寒门关十分严实,除了正城门外,无其他攻破点。」
闻言,我附和道:「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