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那天,我偶然遇上以列哥派来入山搜索的士兵。
当下,埋藏在心中那股想见到他的强烈渴望被突然唤醒,前些时候本还想着要不就此离开,结果立刻被推翻,像是飞蛾见着火,不顾一切扑了去。
我向萧允禾辞行,他也没拦我,却跟我讨了东西:「欸,好歹我救了你,总得知恩图报吧?」
老实说我怎麽可能带着什麽值钱的东西在身上,就算真有,滚下山坡也早不见了。想来想去,我把插在发间的铁簪拔出来递给他,「上面刻着我的名字,跟兄长是一对的,但这不值钱,如果你之後有困难,可以持此物来军营找我。」
他当然是收下了。
结果萧允禾每隔不到一月就会凭着这个信物来军营串门子,东西自然就一直留在他那了。而以列哥和兄长虽然知道是他救了我,起初仍对他有些戒心,在我再三保证下,彼此也是熟识不少,他们就没多加阻拦。
不过关於萧允禾的真名和身分,我们一致三缄其口,哪怕是兄长我都没说。
从这些过往中抽离,我觉得有些口渴,眼睛正瞟向烧在炉上的茶壶,萧允禾就自动倒了一杯热茶,缓步走过来,讪笑道:「想喝水了吧?赶快给哥哥坐起来,好心喂你!」
「……」我像个乌龟似的缓缓爬出被窝,啜入一口热茶。
他细心喂着我喝水,说:「我前阵子在南北边境逛逛,遇上以前流浪认识的人,听闻北境三国可能要联手对付陈楚跟殷觉了。」
我霎时一怔。
「就知道你会这个脸,不过这没啥好诧异,他们先一起把南边平定了,瓜分完利益再看要怎麽吃掉对方。而陈楚跟殷觉素来不合,我看你那位以列哥哥也是难和他们合作抗敌吧。」
我稍稍推开茶杯,「不,以情势判断,若真有急需,兄长若向他建议,他会接受。」
他耸了耸肩,把茶杯放到一旁的木几上,「既然你这样说,便也没啥不可能,夜清将军确实是挺厉害的……」萧允禾又把目光转到我身上,露出一个奇怪笑容,「不过老实说,我觉得如果由你去说,主帅也不见得不会接受,你怎麽不去试试?」
我偏过头,没有回应。
这不是身为一个副将该做的事。
他哼了哼,「夜容,你就是太乖了点,这样是无法搏得人家注意的。」神色一转,那双目光静了下来,「不过我得给你兄长提个醒,他最近可能有血光之灾。」
闻言,我心一惊,「血光?」
萧允禾双手环胸,面色又变得轻缓,「看面相那种伎俩我只是摸了个边,随口说说而已。可他是个少将军,长年打仗,血光之灾好像也是天天有,哈哈哈。」
我忍着痛出掌拍了他一下。
「欸!怎麽打人呢!你这是越来越没良心了!」
见我憋着脸,他才又改了口:「好好好,不说、不说。」一转过身,他又嘀咕:「不只没良心,还没肚量呢……」
当下,我还真想把我给他的铁簪收回来。
三天後,趁着深夜间,我到兄长的营帐去找他,掀开帐门,发现兄长正在研读一封书信,见到我,露出温雅笑容。
这时兄长褪下战袍,披着一件白羽披风,长发垂落未有扎束,若此处并非军营,他还真像个与世隔绝的仙人。他面上肌肤白洁,隐隐似有光泽流动,一双彷佛可以望穿一切的耀眼深眸动人,唇色绯然,笑时勾起如弯月,温和而又自若。
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又有着文韬武略,很难不为之倾心或是臣服在其下。
虽然说我和兄长面容有几分相似,可我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他。
我和兄长相差五岁,以列哥又比兄长大了二岁,我今年刚满十八,而战事零零总总已打了将近五年之久,算一算,真是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
见我呆站在门口,他朝我挥了挥手,「容,怎麽不过来?」
他的嗓音这样轻柔,丝毫没有军人那般豪迈壮气。
我缓步走过去,他微微偏头,示意我在一旁坐下,「伤怎麽样?我本来想去看你,但以列不肯我出去,说他会照三餐去看你。」
嗯,确实是以列哥的作风,私底下,他就是这样照顾着我和兄长。
「以列哥也是为了兄长好……我没事,兄长呢?」
他笑了笑,「没事,是以列太过担忧了,战场上谁不会受伤?」他双手揉起书信,问道:「对了,何公子离开了?」
听他这样一喊,我一时还没转过来,接着才想到他是说萧允禾,「嗯,走了。对了,他刚刚跟我说北方三大国打算……」
夜清点了点头,「我知道,打算联合作战,秘信传回来了,但是消息既会传出,半分真、半分假,他们多半要试探我们和陈楚的反应。」
「嗯,但要是三国决议联手,对我们而言会是十分大的威胁,得趁早做准备,兄长打算呢?」
一张笑脸依旧温和,定定凝望着我,问:「你觉得呢?」
随着一同历经的战事越多,兄长越来越常在我们私下谈话之中询问我的意见,我就是随心中所想回答,因为我认为他会有更好的计谋,「敌军初期联盟必然仍有互相猜疑,看准他们关切的要点让我们派出去游走在外的谋士分析利弊,间接游说。」
「对,合作最重要的就是互相诚信,一旦有了猜疑和不信任,如同一盘散沙,稍稍一击,分崩离析。」说完,他把书信丢入一旁的炭火盆,火焰一时涨大,燃烧殆尽瞬间消弭。
「容,对自己有自信些,你并不逊色於我。」
最近,他也很常这样鼓励我,但每每听他这样说,我不知道该做何回应。
望着这道颀长背影久了,即使他回过头跟我说我能跟上他,甚至超越他,我却凝步不前。
因为跟在兄长和以列哥身後已是我的习惯。
习惯不是不能改,但我却不知该如何改,也害怕这一改会迎来什麽变数。
我宁愿你们走得快些,也不要超越你们,这样我至少能永远看着你们,倘若超越了你们,要是一回头──你们消失了……那我就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麽了。
又闲聊了一会,将近子时,夜清兄长便提醒我该回去休息了,於是我向他道过晚安後就走出帐篷,走没几步,遇上了以列哥。
还想说这时候出来不会被他遇上,谁料想逮个正着,我低下头,「嗯,以列哥,我……」
耳边传来轻微的无奈一叹,「我说你跟清不愧是兄弟,老是不让人省心。」高大身影笼罩面前,我仰起头,对上他那双凛冽目光,「来,我背你回去。」
此言一出,我连忙挥手,「不用!我、我可以自己走!」
他迳自转过身,朝着背後的我伸出手,侧脸看得出带有笑意,就是这个笑容和我的兄长多麽相得益彰。让我看得失神,却又伴随失落。
「上来。」
或许於他而言,我就是个孩子,可我自己清楚,我早已没有孩童那时的纯真。於是我又骗了自己一次,把自己当作孩子,扑上了他的背。
「你都十八了,怎麽这重量比起刚从军时差不了多少?不多长点肉,可是没力气打仗的。」
我埋在他颈边,闷闷地反驳他。
这样短暂宁静的时刻,天地间彷佛只剩下我和他,短短一瞬的幸福,是支撑我持续走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