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东方偏远地区。
「准备!」
徐文举起手,低声地说着,目光时时盯着猎物的举动。身边的人转头向後打出了手势,在更後面的人拉起了弓,同时一人也向後面打出了手势,接下来的三人又各个地方打出了不同的手势。
在宁静中,看不见的动静迅速地动起。而在徐文的注视下,透过树林间叶子的空隙,目光中阳光下驾着马车的两人依然悠闲慢慢地驾着,坐在车头的人手里拿了根草,玩心大起的逗马,时不时地搔着马鼻,惹得马不停地向一旁打喷嚏。那马的脾气也真好,毫不生气,并亲昵地时不时叫几声像在撒娇求饶一样,坐在马车口一身护装精悍的男人不禁对自己的上司翻了好几个白眼。
玩乐的人勾着笑,虽然全身包得很多,但依然有几缕金发露了出来,纵使是在阳光下也依然散着极淡的光芒,白皙柔嫩的肌肤,与露出的一张过於柔美的精致脸孔,有别於东方的高鼻深目,空灵的气质与一切破绽都昭显了这人异於寻常的血统。
徐文不做人口买卖的生意,他是土匪,而且一向只劫财不劫命,但他也知道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买卖。
精灵是公认的不好惹,也正因此,出色的相貌和过人的武艺让他们在黑市的价格简直昂贵到不可思议。尤其是现在这麽乱的世道,纵使精灵再怎麽自负,都不得不成群结伴或雇人护卫。连这个半精灵,就算血统不纯,又太高了点,都带上了人,而事实上徐文相信单就脸来看有些事半精灵是永远没得安宁的。
他知道男精灵一般都颇为中性阴柔,但娘的这麽像女人的还真没看过。徐文看着那柔的过份的美丽脸孔,不禁皱了眉,单看那比寻常人还小的脸,理应是娇娇小小的,丝毫无法想像这个半精灵有这麽高大,就是半精灵身边对於常人来算是很高的汉子,都刚好只到他胸膛而已,在整体画面中尤其突兀,就像是一个筋肉汉长了一张少女的脸那种冲击,虽然那个半精灵高归高却有些瘦弱的样子,但那视觉冲击是不变的。
就算是黄金比例,也是被放大了好几倍的黄金比例。
不经意又看见了那双黑眼睛,徐文心中又略为一颤,纵使这样,单凭那张脸还是有人可以无视身高的吧?所以才带上一个护卫。
徐文耐心的等待着,直到猎物完全进入包围。
「好久没人抢我了。我还以为我的名声已经响到这里来了。」
沙罗手撑着头,边玩马边感叹着,或许是血统的关系,他的声音也较一般男人来得细一点而且十分轻柔。
话的内容让戒备着四周的男人忍无可忍的开口。
「那代表世道已经再度败坏了,我想跟您的名声没关系,因为您的故乡离这里已经跨过一个大陆了。」
「奥兹,你真没幽默感。」
奥兹有些眼神死的看着自家撇嘴的会长。
「容我再提醒您一下,请不要再反抢了!您是异人堂会长不是土匪,上次那群人还问我他们是不是抢到同行,请您顾点颜面好吗!」
「哎?真的吗?没想到他们都比你有趣啊!」
沙罗哈哈大笑着,丝毫不理同伴的死鱼眼。
「放心,我一向抢完直接送官,他们没机会报复社会的。而且不抢他们怎们知道被抢的心情、我们又哪来的路费?」
沙罗边说边耸了耸肩。
奥兹强行把您真不要脸这句话咽了回去,也不理沙罗了,任由沙罗再度尝试搭话失败後无聊的去搔马鼻。
不远处,蓄势待发已久的徐文再度打出了手势,顿时,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抢!」
十分钟後。
「我说,抢劫是不对的,就算世道再乱,也不能因此就去做坏事,这样世界只会愈来愈糟而已,最後所有的人都会变得冷漠而自私,这世界再没有温暖。」
沙罗半跪着,将徐文压制在地上,他对着明显异於他们,五官扁塌,并且毫不老实的东方脸孔说,一边搜刮着对方身上的财物。
「……那你在做甚麽?」
徐文再度尝试挣脱发现动弹不得而失败後,冷冷地问了一句。
「让你体会被抢的心情啊。」
沙罗友好的朝着徐文微笑了下,那美的惊人的眼睛些微的弯起,彷佛润了水般荡漾起,让徐文心中暗骂了一声死娘娘腔後硬将头扭到一旁,见此,沙罗带着恶作剧成功後愉快的心看着那泛红的耳朵,忍笑转头朝同伴大喊。
「奥兹,过来帮忙,这里人太多了,这批土匪好有钱呢!」
奥兹再度翻了个白眼,不理不睬的从地面拔出自己的剑,自顾自地转身回马车上了,而且很有沙罗再继续挑战他的底线的话,就要直接驾马车走的意思。
见状,沙罗只好放弃了搜括所有人的想法,只将徐文抢得一乾二净,便放了对方站了起来。
「虚伪的家伙!」
勉强的站了起来,徐文冷哼了声,看着满地倒的同伴,除了一个被挂在树上。
奥兹对着沙罗递了个你看吧的眼神,沙罗却不怎麽在意的勾起嘴角。
「虽然说虚伪是不好的,但我认为,这世界还是需要伪君子存在的。」
沙罗再度微笑,没有细腻捉弄的心思,那一双眼睛彷佛直视看透了人心底。
「或许对於你们黑道的人来讲,我们很虚伪,很假,但就是戴着面具,才代表着伪君子至少还知道这是不对的,至少这世界还有善恶的观念。如果每一个人都不加掩饰,可以明目张胆甚至认为这才是对的、这有甚麽不可以的去做出那些坏事时,当世界完全失序时,那这世界才是真正被黑暗笼罩。」
徐文略为愣了一下,啧了声嘀咕。
「妈的,遇到硬爪子了。」
他也不回话,擦过沙罗身边直接就要走。这些正义人士通常在训完话,为了彰显自己,都会放人走。
脚下突然传出的一声呻吟让徐文顿了一下,但也只是脚步顿了下,地上昏迷的人开始一一转醒,而後抱着伤口疼痛的哀号着。
这没有甚麽,这也是常见的手段。
……虽然以精灵高洁的性子来讲,不杀是有些意外,但这个半精灵也混了一半人类的血,不奇怪。
徐文想,继续往前走着。
「请等一下。」
今天是这个戏码?徐文抬眼懒懒地看着快步来到他面前的半精灵。
「你还要继续吗?要不要来异人堂?我很喜欢你,可以来当个副堂主喔。」
沙罗朝对方递出了招揽枝,森林边、树荫旁,半精灵在光芒中更显得耀眼。
奥兹勾起笑,默默地拿出了纪录石,隐密的,以现场连法力都没有的低下妖族无法察觉的手法开启魔法。
半晌,徐文开口问了句。
「……甚麽堂副堂主?」
「异人堂。」
沙罗面不改色的继续微笑。
「……甚麽的副堂主?」
「异人堂。」
「我干,听都没听过!」
觉得被戏弄的徐文瞬间破口大骂,原本他还以为是甚麽大人物出游,毕竟早在交手时他就知道这个半精灵根本不需要护卫,护卫比被保护的人强还护卫什麽!对方的气质再结合起後面的手段,无疑将徐文的思想导进了一个误区。
结果是一个刚出道的穷酸傻子。
沙罗无奈地看向一旁纪录了一切,笑疯了跪在地上垂地的奥兹,语气隐含威胁的开口。
「奥兹,你笑得有点欠打喔!」
再转回来时沙罗笑得跟阳光般灿烂,再度拦截正要走了的徐文。
「你以後就会听过了。」
「没时间跟你玩英雄游戏!」
徐文没好气地看着眼前玩变脸的人,这不是装傻,是真傻!想搞个形象一堆破绽,还在他面前变脸,脑筋正常一点的都不会这样收服人,这是要让人远离的节奏。
「你以後就会听过了。」
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的人继续试图拦截。
「你烦不烦啊!」
仗着对方不会动手的心态,徐文不耐烦又嫌弃的吼了句。
「真可惜。」
沙罗瞬间收起了笑,而後缓缓地又勾勒出一个微笑,话中有话的说。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异人堂以後依然欢迎你。看在你们无取人性命之意上,我放你们走。」
而後沙罗愉快的表示。
「不过,我见一次打一次喔。」
傍晚,沙罗和奥兹依然停留在原地,奥兹动手升起火准备着自己的晚餐,坐在树上的沙罗则咬着涂上乳酪的松软面包,一手拿着啤酒。
「好久没吃到一顿像样的晚餐了啊!」
毕竟这里是妖界东方。出来很久了的沙罗很有些怀念。
「想在这吃到家乡味不容易啊!」
「我看会长您只要有酒喝都很幸福。」
奥兹没好气地看着自家不吃肉的会长,是因为菜单选择不多才变成酒鬼?
「会长,我有一个问题疑惑一下午了。」
「嗯?」
沙罗因为喝了一口酒而舒服的眯起了眼。
「您说,让那个土匪来我们这,是认真的吗?」
「当然认真的。」
沙罗轻轻的笑起,看着地面上的奥兹。
「异人堂才刚起步,甚麽都要自己来,我也会累啊。」
「那种小妖,有甚麽让您看上的?难道因为是半妖?」
奥兹拿起了酒袋,准备自家会长如果说出因为看得顺眼等不正经的话就不给酒喝。
沙罗见状,不禁轻笑出声。
好在沙罗性情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该正经的时候也是会认真的,并没有让奥兹有机会苛扣酒水。
「你没注意到吗,他们,非常的井然有序,而且规正,一看就知道受过扎实的训练,而且那个徐文在我中途暴起攻击时,也不慌不乱,他很稳。就是早先与你缠斗时也应对的很好,指挥不错。如果能让他来理理这一团糟的,我会轻松很多。」
「我们有一团糟吗?」
奥兹嘀咕着,沙罗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想想你那群同事,你是还好,其他就太有特色了,说东往西,太尖锐的东西都是伤人伤己,偏偏又太年轻,我身为上司的身分实在不好说甚麽,说轻了又听不进去,是该有个够稳的哥哥来管了。明明我忙的要死,这里也没半个人知道异人堂。」
沙罗边说边做出伤心的样子。
「而且异人堂现在才九个人,这让我很伤心,我想多拉一个凑十个,从个位数到十位数,虽然只是多了一个人,但至少是两位数,这样我也开心啊!」
奥兹不理会没两分钟又开始不正常的沙罗的话,依然纠结在上一题。
「……说的我们像孩子似的,大家都成年了好吗?说重一点我相信他们也没这麽玻璃心。」
「问题是有些话,不能由我来说。」
沙罗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奥兹。
「你嘛,马上被看穿是我叫你去说的。说到底,都太年轻了。」
「您能别老一副很老了的样子吗?」
奥兹有些头痛。
「在我看来你们都还是孩子。别反驳,你若有我年岁的百分之一、不,百分之五,我就不说。」
沙罗也很无奈的看着,真不知道这算不算代沟的问题。
「我年轻的时候总是在四处旅行,等大一点,想为我看着的世界做一点事,结果却忘了你们还是个年轻的孩子。」
「旅行?您甚麽时候出来旅行的?怎麽突然想到。」
奥兹记得精灵一族都很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何况他们很讨厌外面总是处於的混乱的世界。
「我母亲是人类,我只有小时候是住伊达精灵那里而已,等懂事後就搬到了楼兰,表世界里的一个沙漠国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与精灵截然不同的地方。」
沙罗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了怀念,奥兹默默地给火堆添材。
「直到我母亲逝世我才因为外表异於人类,不方便跟他们住一起才又回到伊达,其实我那时候就想四处走走了,但精灵的长辈说我还小未成年,太年轻的精灵出去外面很危险,所以被看得很紧。」
「那您怎麽出来的?」
奥兹完全不觉得沙罗会乖乖地等到成年。
沙罗调皮的勾起一个略显狡猾的笑容。
「老实说,其实我是被下药弄昏後带出来的。」
果不其然,沙罗如愿的在奥兹脸色看见了震惊、错愕、懊悔等等一系列的变化,顿时被逗乐了。
「其实他没有恶意,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我都叫他君子,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君字,却专裱君子这个名称。」
沙罗在恶作剧後也不忘给人洗白解释着。
「君子是个旅人,在他知道我的想法後就表示可以带上我,但我的精灵族人知道後觉得他在诱拐小孩。本来在知道君子是旅人时精灵族人就怕我又开始要闹,只让他留宿一晚,结果那时有族人受了很重的伤,刚好君子是医生,而且他很厉害,才多留了几天。族人就没办法阻止我跟他认识了。」
沙罗耸了耸肩,那些很久了的事,在此时说来都令人怀念。
「其实我本来就要离家出走的,也跟君子说好了,不过我本来的打算是留一封信再连夜逃跑,结果君子直接把我弄昏了当当地土产带走,当地土产是他自己说的,他很有趣。」
沙罗在奥兹的无言中哈哈大笑。
「怎麽说呢?君子的个性比较亦正亦邪,不过其实他人很好,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比我还不正经又喜欢耍着人玩,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精灵的族人比较严谨,受不了他这种恶趣味,而且他很会强辩,就很不喜欢他了。再加上我的关系,所以比较冷落了君子,结果君子就报复性的直接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打包带走,还蛮小心眼的,让伊达精灵急得要死,快天亮才把我叫醒,让我传讯息回去给族人安心,那时族里差点就要开一支军队出来了。後来因为我们跑远了,我又不想回去,所以我的精灵族人就只好让我去旅行了。用他们的话讲,至少我被带坏後,就没人能欺负我了。哈哈哈!」
他记得後续伊达精灵好像还放话出来,说以後静灵君如果被他们遇到,就要抓回精灵族关到死。不过这就没必要说了。
「……您那个朋友这样好像有点过分。」
「嗯,所以後来君子挺活该的,我也没帮他求情。所以我说他亦正亦邪,不过好在他自己是有分寸的,从没弄出过会伤害到人的玩笑出来。他现在可是到处躲着伊达精灵,就算打得过也要躲,自动绕路、退避三舍,因为他理亏,所以打不还手。」
沙罗好气又好笑,反正他是觉得他的精灵族人不会跟静灵君有谈笑风生的一天了。
「看不出来您也挺叛逆的。」
奥兹显然很意外,完全想像不出温柔有礼的自家会长曾想离家出走。
「喔,我小时候折腾的事可不少。」
沙罗笑着摇摇头。
「更小的时候,我第一次跟着族人出森林买东西的时候,因为有小孩围绕在旁边笑我长的这麽娘还学女生留长发,所以我当下趁长辈驱赶小孩没注意时拿长辈的匕首就把自己理成了光头,於是我就被抓去学了三十年的美姿美仪课程,除了不可以理光头,还有如何在狂风中保持头发依然柔顺不纠结。所以我一直觉得精灵不是审美眼光高,是本来就爱美。
再大一点,有一次邻边的小孩成群结队来跟我告白,都是男的,那时我还小,身体没长开被当成女孩子,所以我把为首的男生压在墙上问他下面是不是长了妹妹,於是我又被抓去学了三十年的语言课程,包含了如何优雅的讲话跟骂人。那时我又知道了精灵也很爱面子。
最後一次上那种课,是我後来有一次受不了,因为邻边的孩子真的是讲都讲不听,对,已经换下一批了,但做的事一样,而且还进化了,一天到晚送一些花啊戒指啊女生的衣服啊情书啊,一堆有的没的,那次我真的有点生气,就拿了很长的一条布把人困定在树上,确保今天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不会再来骚扰我。於是我又学了三十年的国际礼仪、待人接物的课程,包含了不可以拿布条跟绳子来绑人,因为很不好看,那时我又觉得精灵很龟毛。」
看着期间各种无言喷笑的奥兹,沙罗柔和的弯着眉角,叙述着过往的糗事。
「……所以您有九十年的时间都在学这些?」
「是啊,我把自己理成光头时就跟你们一样年轻。」
瞧了上头晃着脚,明明看上去也没多大的沙罗一眼,奥兹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按你们人类来算,我是只有二十三,比你还小。但按妖族来算,我该是个大妖的年纪了,而精灵族是九百岁算成年,」
沙罗看着却哈哈大笑,狡诘的眨眨眼,并好心的提醒一句。
「而我成年很久了。」
眼看奥兹一边吃晚餐,脸还纠结成一团,捉弄了人的沙罗再度大笑。
三个月後。
「我干!」
再度躺平的徐文气得破口大骂。
「都说抢劫不好了,为什麽你还要这样呢?我记得你叫徐文吧?应该是。年轻人,好好的,为什麽要想不开,当困境来时你不能跟着它走,成为信徒,逆着走,才能走出困境。」
觉得有点渴的沙罗解下了腰间的酒袋,一连灌了好几口,而後随手抹去酒渍。
「要不,来异人堂吧!这里才是发挥你才能的地方,虽然可能暂时付不出薪水,但年轻人麻,要有干劲一点,别总想着钱。」
徐文被气的怒极反笑。
「又没抢你!」
「你没抢我,但没抢其他人吗?抢就是不对的,我说过见一次打一次。徐……文是吧?是时候了,回到光明吧!」
沙罗一手放在胸口上,露出圣母般的微笑。
「我去你的你一直跟着我干嘛!」
「啊!这是命运,多巧合!」
沙罗做出了虔诚的样子感叹着。
「巧个屁!最好我走到哪都能碰到,东南西北都有你!」
「所以好巧啊。」
沙罗微笑着,语带保留的说,一旁的奥兹双手环胸,挑着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脚边还躺了七八个人,等待着赌约的结果。
「是,很巧,那你打算甚麽时候从我身上起来啊!!!」
徐文最後几个字完全是怒吼的。
该死的,明明弱不禁风的样子,怎麽身子骨这麽重!该说果然是男的吗!
「啊!抱歉!」
坐在徐文背上的沙罗露出了带着歉意的笑容,一边不慌不乱的起身。
「因为想跟你聊聊,所以才想坐下来说,没想到坐到你。」
「听你在放屁!」
暂时爬不起来的徐文继续骂着,沙罗听着收敛了笑,倒也不生气,只是等待徐文情绪平稳点後,才开口说着。
「那麽,你想好了吗?」
「想个屁!」
徐文顿时火又上来了,好在也恢复了点力气,他边咒骂着从地上爬起来。
「……真可惜。」
顿了一下,沙罗略为婉惜地说着,但依旧有礼的向对方道别。
「那麽,我走了,祝你好运,先生。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呢。」
徐文理都不想理。
见状,沙罗只好自己转身离开。奥兹挑挑眉也跟上了脚步,一边不忘提醒着。
「会长,说到要做到。」
闻言,沙罗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摆摊了,我专职算命。」
「会长!」
「会长,愿赌服输。」
奥兹站在门口,制止又要溜出去的沙罗。
「奥兹,我说你啊!」
打断了沙罗的话,奥兹再次强调着。
「会长!」
「好吧好吧,怎麽脑筋就转不过来呢?徐文也是,我本来以为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结果没想到也是个死脑筋。」
沙罗转身回去坐着,并且不顾形象的趴在桌上作为无声的抗议。。
「会长,别转移话题。在说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了,请不要再跑去摆地摊兼算命了,这有辱形象。」
沙罗顿时抬起头,一双眼闪呀闪的。
「我跟你说,我算的蛮准的……」
「愿赌服输!」
「我折的纸艺也很漂亮啊,孩子们很喜欢呢。」
奥兹沉默地看着他。
沙罗试图辩解着,眼见奥兹以沉默来抗议,他只好无趣的又趴到桌上。
「好吧好吧。」
闻言,奥兹松了一口气,刚要关上门,就听沙罗又说着。
「其实这也是利人利己……」
「会长!」
奥兹有些崩溃。
「算我求您了,那有赚多少?一块两块的,能别这样吗!」
「一块两块也是钱,时机这麽差,多少赚一点嘛。」
沙罗不死心地说着,奥兹深吸了几口气,决定转移自家会长的注意。
「徐文您打算怎麽办?」
「啊?就这样啦。」
沙罗奇怪的看过去,看上去对於摆地摊依然不死心,就像他追踪了徐文三个月,期间还借住(入侵)了人家家,出没於厨房与随机的角落一样的毅力。
「是说,我本来以为逼着他到处跑,这段时间的经历与他看过的大环境,会让他想明白。如果他能在这时机活下来的话,那到时我会想听听他的想法呢。」
沙罗依旧婉惜着,是个好苗子的说。
「会长,他是土匪,与异人堂的宗旨是不是……」
奥兹点到为止的提醒。
沙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有些时候,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奥兹会突然觉得,明明是近在眼前的人,却在一瞬间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如巨人在俯瞰蚂蚁,触不可及,也无法亲近。
「奥兹,那我问你,除了抢人钱财,他可曾有害人性命、奸杀掳掠、凌辱他人?」
「这倒是没有。」
「那麽,有何不可呢?既不曾伤天害理,也没有丧心病狂的心思,他犯了错,但这个错不是不能原谅的,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不用一直执着这点,这些都不能决定说他就是个怎样的人。而且这也有大时代的因素,有很多时候是环境会使人堕落、犯错,有的人会走上歧途一去不回,但有的人不会,再怎样他都有自己的底线。时代这麽乱,怎麽他成了土匪你没有?怎麽其他土匪谋财害命他却不会?」
在沙罗看来,这并没有甚麽,徐文并不是个很坏的人,他愿意来往,也乐意出手救一把。
「或许他不是个好人,但他偶尔也有善心,可能会特别照顾小猫小狗,可能心情好了会给路边一个乞丐几块,可能看见小孩有危险会一时兴起出手救人,或许都不算是甚麽事,但这说明他的心还是善的,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言行跟个性,但不会变的是本性,否则怎麽在同一件事上,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之後每个人的际遇都不同?」
直到夜里,徐文脑中依然挥之不去白天的情景,以及那句「要不,来异人堂吧」?
除去被戏弄气死人的情节,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在他脑海徘徊着,又一件一件的在此时被他翻出来检视着。
他没有多少善恶的观念,也觉得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人实在有够假,怕人不知道自己多清高似的。有很多时候他只是觉得没必要,也就不做的那麽绝而已,就像是当土匪这件事。
他也杀过人,从他受够了贫困带来的一切当上土匪,在刚开始入行时,或者分赃不均,或者是同夥因贪念而起了杀心,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杀戮,做为新人他不会去阻止,等他当上了小队长约束自己人时,他也不会去劝与自己同职位的人,直到老大忌惮着他而动手时被他反杀,他可以约束全部的人不杀人,但同时的有一些事情是他一路走来始终都清楚的。
被抢走财物的人不会感激他不下手杀害,周边的居民甚至世上的人都不会有人对这帮土匪不杀人了、换一个老大了而有所改变,何况已经深入骨里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不指望甚麽,他想方法去训练着这些亡命之徒,去增强自己,不被人欺到头上、被这世界吞食。
徐文这样做,只是觉得这世道够惨了,他不想再弄得跟人间炼狱一样,何况他也没兴趣听耳边时时传来惨叫声,坦白说那很吵。就像那些小时後因为他没钱便诬指他偷钱的村人一样,再遇见时他也没杀了出气,至於抢那是照抢的,就当作是不认识的人一样。
这是个悲惨世界,那个担心自己地位不保而终日处心积虑的老大很惨、那些钱不见了就气得差点打死人的村人很惨,因为贪心而送掉自己生命的同伴很惨,连那个一连几个月纠缠不清,自以为是的半精灵,更是因盲目无知而惨的可怜,他都不知道当那个不知道是被保护得太好,还是年纪太轻的半精灵(精灵单看外表的话实在无法推测年纪)被世界洗脸过後,有遇到的话,他该不该可怜他一下了。
他对於半精灵很无感,也从未觉得那个半精灵有甚麽吸引人的领袖特质,只是他突然想、突然觉得,接下来呢?继续当土匪,直到有一天被外人或自己人干掉,他对於这个未来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他的结局,一样很惨的人生。但他现在却对这个未来产生了迷惘。
徐文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但还要继续当土匪吗?走向那个结局?他一直认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有个选择就在他面前。
要继续这个没有未来的结局,还是未知的改变?
躺在床上,置身黑暗中的徐文想了一夜,最後在阳光照射进来时,平庸的脸上勾起了微笑,於是光芒在他脸上留下了半边的阴影。
最多,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结局而已。
一个月後。
「哎?这次真的巧了!」
刚回到旅店的沙罗讶异地看着门口不知道在堵谁的土匪头子,这一路上,甚至这里也没人埋伏……这个土匪头子应该请不起比自己还强的妖啊?还是甚麽大人物盯上了他而他不知道?九尾狐王大宴过後还醉着呢、白荫娘跟西冥主风流去了、圣魔绯月最近头应该够大了、苍龙不出山很久了、俱梨迦罗还在牢里关着、六合是看破红尘,也不会出现啊?
不是东方那是西方的妖?总不会是上古的双蠍子诈屍了。
沙罗觉得自己愈想愈纠结,索性不想了。徐文莫名的看着半精灵脸上变来变去一会疑惑一会纠结一会又怀疑的古怪脸色,突然觉得说不定还是算了比较好。
「你这是在招认前面都不是巧合的吗!」
徐文没好气的说着。
沙罗顿时了然的啊了一声,而後善意的提醒着。
「你打不过我的,就别找打了。」
「你个死娘娘腔,谁要跟你打!」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徐文顿时又暴怒了,明明本来是来投奔的。
「哈哈哈,别生气,如果不是找我的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沙罗笑笑地挥挥手,徐文直接走过去挡在他面前。
「就是找你。」
「嗯?」
沙罗略为偏了头,看了眼四周好奇的妖,笑了笑提议着。
「那换个地方吧!」
两人依前一後的出了庄落,一路无语,沉默被四周的热闹凸显了出来,直到远离人群才慢慢融入到背景。走到河岸边无人之处,沙罗转过身看着後面跟着的徐文,略有疑惑而好奇的开口。
「那麽,请问甚麽事呢?先生。」
徐文沉默了下,看着那双明亮的美丽眼睛。
「你还真难找,明明特徵这麽明显。」
对於这个突如其来的抱怨,沙罗略有欣赏的咦了一声。
「那你找的很快啊!不过回去如果研究下,其实不难喔,找人一点都不难的。」
「你是天生自带嘲讽的是吧死娘娘腔!」
「啊!抱歉,我刚没想那麽多。」
沙罗也很乾脆的道歉了。
徐文看着眼前前科累累的人,最後决定不去跟他计较,连火都懒得发了。
「是说你还真的都不会生气啊!」
他悻悻然地说着,沙罗的反应却显得慢了半拍。
「嗯?甚麽?你是说娘娘腔吗?这没甚麽啊,其实我一直觉得娘娘腔太普通又缺乏想像力,根本不具杀伤力呢。」
沙罗再度友好的微笑着。
「我说其实你早就生气了是吧?」
徐文皱起眉,努力让情绪不被牵着走。
闻言,沙罗轻轻地笑,轻轻地摇头,而後偏过头说着。
「我生气的时候,是绝不会笑的,而且你也不会是站着跟我讲话。」
「你生气过?我之前也没少躺着跟你说话。」
徐文挑起了眉。
沙罗好笑又有些无奈地垂下颈,一会才抬起眼微笑的说。
「我生气,是笑不出来的。而那些人渣之所以不是站着,是因为他们没有拥有尊严的资格。」
那一瞬间的锐气,让徐文不自觉的撇开了目光,不自在的微微退了一步。
「啧,随便。真不知道你是经过甚麽流言蜚语的洗礼,会让你觉得娘娘腔没有杀伤力。」
「唔?有很杀吗?」
沙罗显然很不解。
「还挺普遍的听到的啊。」
「我想也是。」
徐文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但这样被从小说到大,还完全没反应,真不知道是神经太大条还是真的从未放在心上才毫不在意。
「长相跟性别又不是我决定的,我有甚麽错,而去决定在意那些不在意你的人的攻击,来承受这些伤害?」
徐文虽深引为然,但也不说甚麽。或许是精灵都有着让人放松的力量,几句话间徐文慢慢地又放了开来。
「而且可能比起来,我觉得大力人妖」
噗!
「哇哈哈哈哈哈!!!」
徐文瞬间爆笑出来,太有联想感了!看那脸、那身高、那同样惊人的武艺和体重,这人还真有骂人的天赋。
沙罗默默的把後面「娘娘比较有创意」吞了回去,因为很显然徐文也是这样觉得的,甚至比他更认同。
「那麽,究竟你有甚麽事呢?」
「咳!那个……」
笑得差点忘记目的徐文的目光游离犹豫了一下,眼神暗了暗,随後变的坚定,直直地与沙罗对视。
「我答应。」
闻言,沙罗眨了眨眼,唇边泛起了笑意。
「原来你只是比较迟钝一点。」
他笑着对已经懒得有反应了的徐文伸出了手。
「欢迎来到异人堂,虽然目前『正式的』加你只有三人。」
「……那另外那位是?」
「嗯……管家?」
难怪一来就是副堂主。
徐文突然觉得或许自己选错了。
回去的路上,徐文试图打探出一些好一点的消息。
「可以告诉我规模吗?」
「就你看到的样子,刚起步而已。」
所以到底是走到哪步了?
徐文深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这举动换来了沙罗微笑着侧目一瞥。
「那钱财来源是?」
「我会摆地摊,卖点小玩意兼算命。奥兹倒是一直有打工,如果他有拿钱的话也是有收入的。」
沙罗语气轻松地说着,很显然还是没把奥兹告诫的『要保持形象』放在心上。
「您会算命?」
徐文很惊讶,他知道西方好像是用一个牌子还是珠子在算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用的,他好奇很久了。
沙罗也很坦白。
「其实不会。我只是根据他人的言行举止来推测出个性,再从个性去推理出事实,然後建议他该怎麽做而已。」
「……您真有当神棍的天赋。」
「是啊,我也觉得我口才蛮好的。」
沙罗露出了微笑,不忘自夸一把。
徐文不死心的继续追问着,否则他怕他下一秒就直接掉头走人,继续过他山大王的日子。
「请问管家的打工跟职务内容是?」
「对外消灾解难,对我管东管西。」
「……真是名副其实的管家。」
「谢谢,我也觉得我刚才太机灵了。」
徐文决定换一个方向进攻。
「异人堂到底是做甚麽的?」
「咦,你都不知道就加入了?当土匪那时也是这样吗?这习惯要改!」
沙罗故作讶异的挑起眉,睁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徐文,未了不忘教导着。
徐文努力稳住脾气後,让即将挣脱的理智安分下来,冷静的开口。
「……所以,是?」
「啊,你随便带入一个白道会喊的口号,反正都行,我就不多说了。」
沙罗挺随意地说着,於是徐文认真的想了想数了数。
「那我们管的真宽啊。」
「是能者多劳。」
「那怎麽不叫管家堂?」
「不好听!」
「那异人堂是谁起的名?」
「一个听说很伟大的国王,所以我觉得用起来也蛮了不起的。」
於是徐文终於发现自己哪里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了,就怪自己怎麽都没看清。
「所以我该怎麽称呼您?」
「都可以,娘娘腔还是甚麽,叫我名字都可以,知道叫谁就好。」
「堂主,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别叫堂主,我计划里有设计这个职位的。」
「大堂主,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别叫大堂主,我计划里有设计这个职位的。」
「总堂主,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别叫总堂主,我计划里有设计这个职位的。」
徐文冷冷地开口。
「那,」
「嗯?」
「您要这麽多人管事,您自己是要做甚麽?」
「唔……在开会时能做决定的人?」
沙罗偏过了头表示。
「会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跟奥兹真有默契!希望你比奥兹有幽默感。」
「……」
在徐文沉默的无言中,沙罗突然叫了一声。
「啊,对了,奥兹不叫奥兹,他叫敖梧诗(ㄠˊㄨˊㄕ),是东西混血,随母亲的姓。因为我觉得很难念,我都叫他奥兹。算是绰号,我说过知道叫谁就好。」
「会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徐文眼神死透的看着沙罗。
「甚麽?」
「您一向这麽不靠谱吗?」
「咦?你今天才认识我吗?」
於是在很久以後,在异人堂逐渐发展起来的过程中,徐文副堂主第一句流传的名言就是:会长不靠谱,你今天第一天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