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倒轉世界(第三部) — 17.仇恨的意義 之三

四天前。

三月十三号,凌晨四点。

「捡回一命的感觉还好吗?」

据说因为强行请了假,加上所待的医院一直有人很想踢他出去,导致正当工作全丢,只剩自己私下开的阴影终於开始巡房。

虽然病人只有一位,房也只需要巡一间,还不是阴影的地方。

「我比较想体会被麻醉的感觉。不过你看起来感觉不是很好啊。」

睁开眼睛,偌伉俪对着据说是弟弟的挚友却完全不像的人露出笑容。

打量了几眼,对方放下不知何意拿来的餐点。

「看起来很好,就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过去一点,我换药。」

将偌伉俪扶起垫好枕头,尤利伽坦荡的换药,他也非常自在的让他换、让他脱、再让他包,在两人都不觉得怎样的情况下,对方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打算怎麽对你弟?我先跟你讲,偌吕很重视你,要他不管不可能。」

「什麽说法。」

伉俪先是啧了一声。

「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阴影似乎证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抬起头,只是静静的继续动作。

缓缓的说着,伉俪突然有些明白母亲那句话,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似乎稍微接近母亲了一点。

明明是母亲,却没办法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只好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孩子身上。明明是自己决定要生下来、要爱,却又办不到……

不是谁都该天生被爱,也不是谁都该去爱谁。

就像现在这样,即便知道弟弟为他做了什麽,坏了的情感仍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喔,那怎麽办?」这样子而已。

就像是对於这些是令她痛苦的孩子,的这位母亲。

所以,他不对女人加诸到他身上的责任有任何抗拒......仔细想想,她只是生了你,都已经承受了生你的痛苦,凭什麽母亲还要无条件的爱你?跟你名为手足兄弟的人,跟你,又到底有什麽关系?

身分吧,人们传颂了千年所加诸的束缚,硬要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

只是现在,他选择接受这个身份。

记忆中爱上母亲的孩子,哭泣的尖叫映在他脑海中很深很深。

妈妈啊。

真的这麽,不可饶恕吗?

呐,妈妈。

看着阴影对他突然走神翻出的白眼,伉俪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疯狂的瞳仁中色泽似乎加深了几分,却又变得更加明亮。

「理由你自己脑补吧,现实从来就不感人的。」

将头转去看墙当看风景的偌伉俪说完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等等,你不是心理医生吗?」

「我每张证照都有,除了心理的几年了都还没寄来。」

阴影显然也觉得奇怪,成绩都出来了,怎麽做一个证照要这麽久。

看的出来对方因为捞过界而被解雇,并不觉得怎样,反正踢他出来又接他位的人差不多该开始收拾他离开时暗地留下的隐祸,保证让那个人哭出来,後悔出生在世上。

这就是阴错人的结果。

「……那个叫焰艳的让你医多久了?」

看着偌伉俪转回来的脸上出现一种很像某些人指着他骂乱来时很像的神情,阴影赤笑了声,俨然没有要跟他闲话家常的打算。

「不关你的事。我也不全然是因为偌吕才放过你。」

挑了一下眉,偌伉俪又转回去将墙壁当风景看。

「你还真适合当刽子手。」

阴影的眼光淡淡的扫了过来,一开口就是他没必要否认的话。

因为是事实。

「喔,所以现在是要开批判大会吗?」

因为从一开始就这样决定了。

他不由得转回头,一股恶意油然而生。

「要说起你以前的事蹟,你是不遑多让哦。」

啊,都不是好东西呢!

不过对方好像改了啊?

所以只有他一个?

「偌伉俪,你跟你弟弟真的不一样,偌吕太重情,所以他不适合当间谍;而你一样重情,却因为你的自私冷漠,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的利用人,让别人去死,藉此来维护你的世界的幸福。」

阴影微微眯起了眼。

没错,因为他们都跟我没关系。

见他没有反应,对方收回视线站了起来。

「你遇到事情想的不是怎麽解决,而是怎麽让事情对自己有利的结束,如何才能不牵连到你和伤害到你世界里的人。

因为你依赖过去维生,早做好了背负罪恶的准备,并且完全不去检视自己的伤口,反而是最适合做罪犯。

愈是忽略过去,愈不愿意面对,就愈容易使自己陷入疯狂,不管你把自己做出切割分的有多细。说真的,到现在你还能保有着清醒真是令我惊讶,不然就是砍了你也不会有人反对。」

阴影带着些微的冷意,很随性的说着,像他的生命是蚂蚁般被掌控。

「哈,真可惜,我也觉得能在发狂中顺便宰了你挺不错的,我跟「那家夥」可没任何关系,既然那些事与我无关,有什麽不能清醒?」

偌伉俪无畏的看着,对方的黑眸仍旧如同深潭那般漆黑那麽深,半晌,他弯起了眼,唇边流露出足以惑人的笑。

「而且你应该知道,科科科,我高兴就好。」

他撑起身子,用一只手将背後的枕头调整好。

「不过,这是你看了什麽心灵节目的有感而发吗?」

「如果没意外,从此你会跟我们一起行动了吧?」

尤利伽靠在窗台上,从背後照射进来的阳光在他幽艳的脸孔上形成昏暗的梦境。

不同於天使原本的柔长金发,适合天使圣洁绝美的外表,黑色俐落的短发比较适合锐利的阴影。

伉俪欣赏着,然後露出有点邪气的调皮笑容。

「没错,请多指教了啊。」

提前是你能适应我做事的步调。

骗你的。

不可一世的阴影之王啊!

「那麽,除去目的和过程的话,我们是一致的。最终都要回去守着後面的东西。」

顿了一下,阴影瞥了他一眼,才迟疑的开口。

「偌伉俪,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一个双面人,而且还很奇怪。

说你重视若吕,你却又是对他漠不关心,你可以完全不去想他的感受,除非他自己说出来。你尽可能的去满足他的希望,却不去想这对他究竟好不好,愿望的背後是什麽,又是什麽让他如此渴望,你不曾真正聆听他的言。

甚至你不知道他怕冷、偌吕对毛茸的衣物鼻子过敏、他的右手比左手较无力一点,但右手又是他的惯用手。这些细节你都不会去看,你只会用你自觉得是对他好的方式加诸在他身上而已。

我还真怀疑,你对你弟究竟是什麽心态。」

啊,人还真是奇怪呀,总是关注着绝对不会在意自己的人,真是不合理的现象。

但现实,本来就不圆满啊!

「哎呀哎呀,没办法呀!我不擅长关心只是弟弟的人嘛!去抛热血的话,还比较简洁又具真实感呢!」

「什麽意思?你这是什麽话,这样轻挑的说着ㄧ个是你亲弟弟的人!」

对面的人瞬间沉下了脸,眼神锐利,偌伉俪却只觉得挺漂亮的,很美的ㄧ个眼神。

好眼!

「生气啦?看不出来呢!平常看你都是一副既清高又霸道的压榨人,老强迫别人去帮你做一堆事的样子,还是高风险的。」

「奇怪了,真的是太奇怪。为什麽我这样一个朋友,都比你这个他最重视的人来得了解尊重他呢?」

阴影的声音变得低沉沉而显得压抑。

温度开始上升了,桀桀桀。

但,还不够呢!

「那自负聪明如你,有没有想过,纵然我待在冥蓝院那边是为了要从反方向保护弟弟,但如果冥蓝院真的撤手了,我要怎样呢?」

阴影果然一愣,然後危险的眯起眼睛。

愈来愈好玩了,桀桀桀!

「离开!」

「离开?喔,不,我为什麽要离开?」

无视那明显的命令味道,伉俪笑着弯起眼睛。

「其实我挺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的,多好玩刺激,而且新鲜!最重要的事,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毫不在乎的杀了他们。杀光了在走也没什麽不可以,更好玩的是,他们在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家伙眼中本来就是该死的人,搞不好还有一堆人争着来谢我呢,哈哈,你说,这是不是全天下最滑稽最好玩的事?」

伉俪笑着,唇边有着蛊惑人的韵味。

而一向言词犀利得阴影,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彷佛无所不能的阴影,居然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这,就是我待在这里原因,像你这样子的人,我看着都有趣,比蓝蝶姐儿还新鲜!

你是反派中的正派,却又是正派中的反派,你的阴险和狠毒着实让人佩服,我从没这麽服一个人。你这般巧诈多谋,别人要算计你是绝对算计不到,说不准你还早已算计回去,而且你比他们更厉害,像这次焰艳的事,你一做出了取舍,为了不让另一方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就让他回到冥蓝院让他去送死,冥蓝院在你眼中早是一推死人集团无疑。

别人不来惹你那是他家祖先有保佑,没有无端被卷去死的是该烧香拜拜,被你保护着的呢,生活应该挺刺激的。」

半晌,阴影才又开口。

「我从没想过要让他去死,只是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依从他心,这就是我对他好的方式。有的人一睁开眼即为死亡,不是所有人都能逆活,这是隐藏的不平等中最无奈的真理,如果活着对他而言没有意义,那要存在做什麽?一个人如果跌倒了都不会自己爬起,哪怕是任何方式,做不到的话,就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可还有人争着要,不如去成就他人,否则这不也一样不公平?」

淡淡的说着,对方的面上没有任何欢喜悲痛,他平静的叙诉着,彷佛不过是件在普通平淡不过的事,只是那原来又深又黑的眼睛里没有神采。

偌伉俪看着,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是从没见过的人,只因眼前的人充满矛盾,而且在每一次的行动中都受了伤。无疑阴影在人格是有缺陷的,跟蓝蝶姐儿很像,只是阴影身边有一个偌吕救了他、有焰艳爱他、甚至有那一票阴影仰慕着他,蓝蝶姐儿却什麽都没有,谁也没曾给过她须要的,谁也没试着去救过她,有的只有一个利用她所有痛苦、仇恨、不甘的阿修罗王。

而背负灭族仇恨的阿修罗王,也不择手段……的确是不能不死,也不得不去死,人终得为自己得行为负责,正因大家一样无辜。

阴影轻轻的勾起一个笑,像是带上一个最好最美的面具。

「呐,我可是阴影。」

这或许是将来有天,什麽都没了,就可以冠冕堂皇找死的理由。

可人啊,活着就会有牵绊,真是人性中的虚伪。

像他死到临头了,才知道死亡是一件这麽舒服的事,何必畏惧不甘呢?死了会有活着的那些烦恼吗,活着有比较好吗?偏偏被救起来後他又害怕死去了,明明也不知道为什麽要活,却又霸着生存的位置不放,真是人性。

闻言,偌伉俪笑了,思绪快速的流动着,他看着阴影都笑弯了眼,笑的迷人,却像是盯上了什麽猎物。

冷哼着几声,阴影幽艳的面容上已不复适才的空虚。

「我那可不叫压榨,不过是训练他们和开发一下潜力而已。我可是都有在背後偷跟上去确保安全的。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人,每一个都是我的朋友,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偌吕他救过我,ㄧ直都记得的。我不会去跟他说甚麽谢谢还是对不起之类的,但不代表我忘了这份心情……原来,我觉得你实在不是什麽好东西,可死的都是该死的,我以为你是一个好哥哥,认为你还值得救,偌吕这麽重视的哥哥不会这个样子,看来是我感情用事了。

放任你这种家伙,真是个不得了的疏失。」

找到机会!他不由得感到喜悦。

提这个话题,真是注定你该被婊。

「哼。」

伉俪弯起了唇笑。

「我弟多恋我啊,都不想去算了。」

抱歉了,可爱的弟弟,啊,我好过份。

可是,看到这种圣洁的不得了的样子,就是会想让他那张清高的脸扭曲一下嘛!

「不说出来,不让人知道,这样不就形同一切都没有吗?还是你觉得每个人都能了解你一切所做所为的居心?太自以为是的傲慢,这就是一切的原凶。」

看着那双放大的瞳孔,他举起手,指向阴影。

「这种样子,真的是让人很想玩你啊!感觉会很快乐,难怪那个焰艳都会来第二次,因为第一次设计你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嘛。一切都是你自己要让人这样子对你的。」

他弯着眼睛笑。

嘛,好过份好过份。

「这就是你犯的致命性错误!让焰艳头也不回的,永远不跟你站同一线的原因。

懂了吗?就是因为你,他的病永远不会好,因为你,他的神经质永远都会存在……因为你,他才因害怕而发狂!」

他看着阴影仍是镇定的冷哼了一声,但脸孔竟微微发白,白如白瓷般的散着冰冷的质感,就好像是他自己化作了白瓷,又好像白瓷成了他。

「那你又是因为什麽才失去的呢?」

说完这句话,阴影很乾脆的离开了。

伉俪只觉得突然空白了几秒,恢复後他笑了出来。

没用的,那都跟他没关系,他是这个世界的偌伉俪。

没有用啊!

「阿哈哈哈哈哈!」

伉俪大声的笑了出来,就是要笑给对方听。直到确认阴影应该听不见了,他才停下。

畏惧死亡,却又害怕活着。既活得不知所措,又不能去死。

你知道冥蓝院的衷旨为什麽是破坏吗?因为活着对我们来讲就是最痛恐的极刑,所以啊,就想做什麽,让别人恨我也好。

好痛苦,痛苦得想去死,可是啊,不行!因为已经做了这麽多,为了活下去牺牲到连呼吸都痛,如果死掉的话,那之前的一切又算什麽呢?

很奇怪吧?当初是那麽拼命的争夺......现在却连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了。

无法放下生的执着......就只好破坏生的意义了。

好快乐,好快乐呀......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不过就是ㄧ直跑着,试图让光照到自己。

我终於能明白冥蓝院为什麽能屹立不摇的原因,那是因为,这里是扭曲的怪物最後的场所,身心皆已如此......哪有可能再过什麽正常生活。

或许在这里还有人会想逃离......但最後他们会发现,原来自己只不过就是日常中已经腐烂了的垃圾。

这里的怪物,他们没有心,也不能称做为人。

就算在可怕的世在眼前发生,也不会有一丁点畏惧之心,就连笑都是空动冰冷的......早失去象徵人的情感。

好了,阴影,我可怕的对手,我好期待你将来做出的选择!是要护住最後所剩的东西被猎杀,还是要舍弃一切的猎杀我呢?来,做出选择吧,「後辈」!

不管是哪种结局,我都很期待呢!是要将仇恨传下去,还是自我了结......或许,我最想要的就是等待这个时刻。

是你们各自都给了我机会,但我这个人也世有怜悯心的(骗人的),我给你活下去的希望,那就是复仇,如果我能不死,为了报仇想来你也不会轻易死,看!我还让你有活下去的希望呢!

这是最好玩的游戏。

是死亡,还是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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