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倒轉世界(第三部) — 17.仇恨的意義 之一

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意识却仍迷迷糊糊。

是在甚麽时候遇到那个小女孩的,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很糟。

他对於他爱的人一无所知,他可以平淡的接受不是人的事,但他无法忍受那些不是人的种族跟他所爱的人有着过深的牵绊。

那是他无法得知的过去。

尤利伽并不愿意提。

而他无法忽略自己人类的身分。

在众生面前,他太渺小了,人类的一切都难以影响众生的世界。

他无法安心。

找不到在尤利伽身旁能平等匹配的定位。

若尤利伽要离开了,他能有甚麽手段留住尤利伽?

若尤利伽出事了,他又能做什麽?

每次尤利伽临时出远门,就跟消失了一样,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又还会不会回来。

他不能安於人类的身分。

他没有可以椅之安心的凭仗。

因为他不是焰艳。

纵使他有着焰艳的一切,包含思想。

如果不论先来後到,他甚至也可以说是焰艳,只是名子不对。

他对那个焰艳没有敌意,因为那就是他自己,是他了解并深知的自己。

是他愿意接受,另一个独立存在的自己。

但常人无法理解。

谁也不让他们见面。

那些人只想把事情抖出来,只视他为敌。

怎麽就不想想,谁会不爱自己?

如果他们只能容忍一个焰艳,那他就把焰艳变成一个。

谁也不能伤害尤利伽跟他自己。

尤利伽的身边永远有焰艳。

而後,那个小女孩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任何人对一个十三、十四岁的小女孩都不会有太大的戒心。

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焰艳』能站在他身旁。

他不能明白为什麽就这样他就一定得死。

「你的愿望会实现。」

小女孩这样告诉他,而後他看着那着有着跟他相同容貌的人走了出去。

那是他自己啊!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连渴望说句话都没机会。

他强烈的记得钻子钻入肩膀的疼痛。

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钉子钉入他的膝盖,和那碎裂的声音。

当时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有一种未知的感觉告诉他,他会忘掉很多,而这其中包含了尤利伽。

不能忘,绝对不能忘。

於是当他的身体逐渐不再动弹,意识随之模糊时,他突然又清醒了过来,不顾伤口的剧烈挣扎了起来。

那个人还没回来。

他还要等他回来。

他还没确信,尤利伽的身边永远有焰艳。

尽管他并不明白一切是怎麽了,他记不起事情的顺序。

而後一条漏电的电线缠住了他脚环上的伤口。

他只能紧紧地缩起身体。

他还要等那个人啊!

他不想死!

当他无力再挣扎时,他也愈发的希望自己,也能有不是人类的力量。

「不管你现在跟我说甚麽,反抗的多厉害,事情都会继续。」

小女孩捧起了他的脸,在鲜血浸湿的眼眶中,看出去的一切都变得鲜红。

「这是你自己答应了我的。」

小女孩慢慢举起了手,细长尖锐的指甲对准了他的双眼,彷佛将连同头颅一起刺穿。

而後他听见了一声最尖最难听的声音。

很像是他的声音。

很痛很痛。

甚麽都再也看不到,连同鲜红的一切。

恍惚中他无法再分辨己静静身处何种状况。

一只手突然用力跩住了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拖离屠宰场。

那人似乎在说着甚麽,声音却在此时变得模糊而遥远。

猛然间他听见了小女孩的暴怒,而在暴怒中还有着一丝的恐慌。

「为什麽大人总是说的天经地义,自己却做不到?明明大人做错了事。」

「为什麽不留下来!为什麽!?」

女孩最後的声音带上了哭泣,像是失去了甚麽般无助。

「这是他答应我的!!」

「是他自己答应了我的!!!」

而後他被痛苦主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痛楚有一丝减退时,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恍惚中救了他的人突然发狠踹了他一脚,而後想起的声响都刻意压低了。

在彻底昏睡前,那人的声音很无奈。

「真是因果。」

他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响,然而小女孩的声音却时时刻刻的跟着他。

昏睡间他总是不断听到。

『答应了鬼族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对鬼族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实现。』

在昏死间,他本能地想要对这些声音做出反抗。

然而不管他怎麽否定,那些声音还是一直持续着。

他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甚麽事,他又承诺过小女孩什麽。

像是嘲笑他的徒劳无功,那声音最後总是笑盈盈地说着。

『我们约好了喔,焰艳先生。』

带着期盼与甜美,他彷佛看见了小女孩瞳孔里那如同蝴蝶的形状就要飞跃而出。

『你要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我答应你。』

在意识消散前间他终於想起了在哪里见到这孩子。

他只是因为炒房地产,所以在跟着仲介前来跟交涉成功的屋主见面交屋。

那时屋里的小女孩站在满地的碎玻璃中,她手里抓着一个成年男子却毫不费力,带着淡淡的笑容,目送着已经狼狈逃离的屋主。

那时的他站在一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逃离的人那身狼狈与恐慌,不是因为奇怪的小女孩,却是已经昏迷了的人。

只是一眼,在小女孩开车撞破围墙,毫不理会暴跳如雷的屋主,从车里将人拖出来时,原先还嚣张的屋主只看了一眼,就溃不成军。

他记起月光下那张小脸,没有後来的阴冷诡异,没有扭曲的恶意,像是不同的人,只是微笑着,恬静而平淡。

「那些做错事的大人,都要受到惩罚。」

或许是因为小女孩的这句话,才有了後来他始终无法理解的,为什麽自己一定要死?

而後的事他再也不知道。

他猛然睁开了眼,随即眼睛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生疼,连忙又闭上了眼。

然而在黑暗中,更除不去昨晚的梦魇。

「妈的,又是那个神经病!」

他深吸了几口气,暗稳住心神,他只有自己一个人,顶多追加一个居心叵测的静灵君,他必须顶得住那个神经病的压力,绝不妥协!

我不是你,你的人生与我无关。

「有本事,你就还阳啊。」

低咕着,他从床上爬起,打算晨浴来转换心情。

直到他踏出浴室前都还算平静的,然而当他一踏出来正对着面前的耳环时,心情又不可避免的恶劣起来。

「我想我需要点隐私。」

「你说你需要甚麽?没有的东西别跟我要。」

静灵君挑起了眉毛,将蛇宝石耳环以及工具放到桌上,双手环胸看着他。

他脸色难看的看着对方。

「晚上。」

「我先说,我不是专业的,下手会比较重。」

「我刚动完手术。」

「别担心,我止血技术很好。」

「……」

最後他还是坐到椅子上让静灵君打耳洞。

「这其实没差吧?」

「这能稳你的定位。」

静灵君一边抹上酒精,一边搓热他的耳垂。

他皱着眉头静静的看着,那静静地放在桌上,水滴状火红的蛇宝石耳环。

其实只是穿耳环而已,痛倒是不怕,但这是焰艳的东西。

他怕的是失去自我。

我就是我啊!

但从他睁开眼开始,焰艳的习惯就成了他的习惯,甚至他还去模仿焰艳的一切。

尤其是在他得到记忆,洞悉了焰艳的计画。

「只是他以前一个饰品而已。」

「还是一个象徵,在他退身以前,这就是他的标志。」

「等等,我记得他拿给高洛了?那这怎麽来的?」

其实他还有一句没有问出口,你怎麽知道在偌伉俪那里?

「相信我,他们要的是一个似真似假的焰艳,而不是从阴间爬回来的焰艳。」

「那这个焰艳疑点也太多了吧?」

「就让他们猜啊。」

已经搓得差不多了,静灵君微微一笑,拿起银针。

「他们不会信的,带了这个,就更不信了。」

「本来就没要你当真的。」

他顿时有一种很不爽的感觉,感情是被当侯耍了。

正当他要爆发时,对方又淡淡的来了一句。

「我说的只有『让他们找到更多你跟他的相似点』、『找到你的定位』吧?」

那淡色的唇弯着,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彷佛这人是置身事外的。

「……甚麽意思?」

按压着脾气,听这个人说话真的是会愈来愈不爽,他阴沉了一张脸。

「因为尤利伽都是清醒的聪明人。他当然知道,但只要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怀念,他就会手下留情或是关照你一点,你这不就活下来了?」

「所以耳环不是必要吧?」

「……你到底有多讨厌打耳环?其实你以前也打过,只是太久癒合了而已。」

正要扎下去的人停顿了一下。

「偌伉俪会找上你,只要他认为你是真的就够了。因为只有焰艳会知道在他那里。」

「那又怎样?他怎麽认为有差吗?」

「如此一来,尤利伽会开始怀疑你,觉得你居心不良。」

「……你要我死吗。」

「还没说完。就像你前几天想的,『人因共同经历而浅生牵绊』,不是吗?」

他顿时沉默了一下,有些後悔追问静灵君,没事来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

不是早知这位不是甚麽善货,理所当然连这也可以拿来筹画。

果然有些时候,当个笨蛋比较好。

对於又要去做讨厌又挑战极限的事,他心情又不可避免的恶劣一下。

「说起来,为什麽会在他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银针刺穿了耳垂,一滴鲜红的血自耳垂上滑落。

他还是打了耳洞。

问他甚麽感想,就是超痛。他差点以为静灵君打的不是耳洞,是他的脑袋。

静灵君完全没自谦,打耳洞超不专业,他这个没过去的人都知道打耳洞不会这麽痛的,也还好静灵君确实如自己所讲的,止血技术很好。

在替他止血的时间,静灵君凉凉的打起哑谜。

「焰艳已经死了,没人保管,在谁那里有甚麽好奇怪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惆怅。

「焰艳……他怎麽死的?」

在他得到的记忆里,并没有焰艳死去的场景。

消失的莫名其妙,甚至他研究了记忆好几次,还是找不出焰艳消失的时间点。

这是不可能的一点。

但发生了。

记忆,并没有按照顺序。

不管他如何排列,都找不出来。

「这个,你去问偌伉俪吧。」

在他一愣间,静灵君已带过话题。

「是说,自从他被蓝水曜整治过後都乖了不少,除了去找女人外都没再搞甚麽小把戏了。」

「他本来就欠修理.…..等等!」

他转头看着静灵君求证着。

「你刚才说偌伉俪怎样?」

「找女人。」

静灵君挑起了眉毛,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後才又继续说着。

「正确来讲,是有个女人包养了他,所以他要去找那个女人。」

「他甚麽时候......不!那家伙的穿衣品味那麽独特,哪个女人那麽没眼光啊!」

那女人眼瞎了吧!

静灵君看着他继续欣赏着,用着『你太大惊小怪』的语气说着。

「偌伉俪有一张漂亮的脸,年纪也不大,基本上如果收拾一下的话,他有当小白脸的资格的。」

为什麽他觉得静灵君有在笑话他的意思?

愈看对方的表情愈觉得像在看什麽滑稽的表演,他不由得大声了起来。

「这不是重点吧!」

「的确不是重点啊!他找女人关你什麽事,这麽激动。」

被噎了一下,仔细想想也是。他理了理思绪,才厌厌的开口。

「我只是觉得他所作所为太超乎道德观。」

静灵君顿时又挑起了眉毛,突然间他发现静灵君真的是很爱挑眉毛,都用他那两条眉毛做表达。

「你跟冥蓝院的人讲甚麽道德观?」

他点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顺的接了下去。

「说的也是,我在跟你讲甚麽道德观。」

「……」

难得被噎了回去,静灵君沉默了一下。

「我去拿东西,你自己带。」

见对方转移话题,直接揭了过去,他忍不住说着。

「真难得你也有歪理掰不出来的时候。」

「要不然你希望我怎麽跟你讨论他的私生活?比如怎麽上女人?」

他一口气顿时被呛到,基於他的道德观还很正常,实在无法跟静灵君再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

看着静灵君又挑起眉毛,当下他真想把他那两条眉毛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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