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意识却仍迷迷糊糊。
是在甚麽时候遇到那个小女孩的,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很糟。
他对於他爱的人一无所知,他可以平淡的接受不是人的事,但他无法忍受那些不是人的种族跟他所爱的人有着过深的牵绊。
那是他无法得知的过去。
尤利伽并不愿意提。
而他无法忽略自己人类的身分。
在众生面前,他太渺小了,人类的一切都难以影响众生的世界。
他无法安心。
找不到在尤利伽身旁能平等匹配的定位。
若尤利伽要离开了,他能有甚麽手段留住尤利伽?
若尤利伽出事了,他又能做什麽?
每次尤利伽临时出远门,就跟消失了一样,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又还会不会回来。
他不能安於人类的身分。
他没有可以椅之安心的凭仗。
因为他不是焰艳。
纵使他有着焰艳的一切,包含思想。
如果不论先来後到,他甚至也可以说是焰艳,只是名子不对。
他对那个焰艳没有敌意,因为那就是他自己,是他了解并深知的自己。
是他愿意接受,另一个独立存在的自己。
但常人无法理解。
谁也不让他们见面。
那些人只想把事情抖出来,只视他为敌。
怎麽就不想想,谁会不爱自己?
如果他们只能容忍一个焰艳,那他就把焰艳变成一个。
谁也不能伤害尤利伽跟他自己。
尤利伽的身边永远有焰艳。
而後,那个小女孩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任何人对一个十三、十四岁的小女孩都不会有太大的戒心。
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焰艳』能站在他身旁。
他不能明白为什麽就这样他就一定得死。
「你的愿望会实现。」
小女孩这样告诉他,而後他看着那着有着跟他相同容貌的人走了出去。
那是他自己啊!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连渴望说句话都没机会。
他强烈的记得钻子钻入肩膀的疼痛。
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钉子钉入他的膝盖,和那碎裂的声音。
当时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有一种未知的感觉告诉他,他会忘掉很多,而这其中包含了尤利伽。
不能忘,绝对不能忘。
於是当他的身体逐渐不再动弹,意识随之模糊时,他突然又清醒了过来,不顾伤口的剧烈挣扎了起来。
那个人还没回来。
他还要等他回来。
他还没确信,尤利伽的身边永远有焰艳。
尽管他并不明白一切是怎麽了,他记不起事情的顺序。
而後一条漏电的电线缠住了他脚环上的伤口。
他只能紧紧地缩起身体。
他还要等那个人啊!
他不想死!
当他无力再挣扎时,他也愈发的希望自己,也能有不是人类的力量。
「不管你现在跟我说甚麽,反抗的多厉害,事情都会继续。」
小女孩捧起了他的脸,在鲜血浸湿的眼眶中,看出去的一切都变得鲜红。
「这是你自己答应了我的。」
小女孩慢慢举起了手,细长尖锐的指甲对准了他的双眼,彷佛将连同头颅一起刺穿。
而後他听见了一声最尖最难听的声音。
很像是他的声音。
很痛很痛。
甚麽都再也看不到,连同鲜红的一切。
恍惚中他无法再分辨己静静身处何种状况。
一只手突然用力跩住了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拖离屠宰场。
那人似乎在说着甚麽,声音却在此时变得模糊而遥远。
猛然间他听见了小女孩的暴怒,而在暴怒中还有着一丝的恐慌。
「为什麽大人总是说的天经地义,自己却做不到?明明大人做错了事。」
「为什麽不留下来!为什麽!?」
女孩最後的声音带上了哭泣,像是失去了甚麽般无助。
「这是他答应我的!!」
「是他自己答应了我的!!!」
而後他被痛苦主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痛楚有一丝减退时,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恍惚中救了他的人突然发狠踹了他一脚,而後想起的声响都刻意压低了。
在彻底昏睡前,那人的声音很无奈。
「真是因果。」
他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响,然而小女孩的声音却时时刻刻的跟着他。
昏睡间他总是不断听到。
『答应了鬼族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对鬼族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实现。』
在昏死间,他本能地想要对这些声音做出反抗。
然而不管他怎麽否定,那些声音还是一直持续着。
他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甚麽事,他又承诺过小女孩什麽。
像是嘲笑他的徒劳无功,那声音最後总是笑盈盈地说着。
『我们约好了喔,焰艳先生。』
带着期盼与甜美,他彷佛看见了小女孩瞳孔里那如同蝴蝶的形状就要飞跃而出。
『你要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我答应你。』
在意识消散前间他终於想起了在哪里见到这孩子。
他只是因为炒房地产,所以在跟着仲介前来跟交涉成功的屋主见面交屋。
那时屋里的小女孩站在满地的碎玻璃中,她手里抓着一个成年男子却毫不费力,带着淡淡的笑容,目送着已经狼狈逃离的屋主。
那时的他站在一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逃离的人那身狼狈与恐慌,不是因为奇怪的小女孩,却是已经昏迷了的人。
只是一眼,在小女孩开车撞破围墙,毫不理会暴跳如雷的屋主,从车里将人拖出来时,原先还嚣张的屋主只看了一眼,就溃不成军。
他记起月光下那张小脸,没有後来的阴冷诡异,没有扭曲的恶意,像是不同的人,只是微笑着,恬静而平淡。
「那些做错事的大人,都要受到惩罚。」
或许是因为小女孩的这句话,才有了後来他始终无法理解的,为什麽自己一定要死?
而後的事他再也不知道。
他猛然睁开了眼,随即眼睛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生疼,连忙又闭上了眼。
然而在黑暗中,更除不去昨晚的梦魇。
「妈的,又是那个神经病!」
他深吸了几口气,暗稳住心神,他只有自己一个人,顶多追加一个居心叵测的静灵君,他必须顶得住那个神经病的压力,绝不妥协!
我不是你,你的人生与我无关。
「有本事,你就还阳啊。」
低咕着,他从床上爬起,打算晨浴来转换心情。
直到他踏出浴室前都还算平静的,然而当他一踏出来正对着面前的耳环时,心情又不可避免的恶劣起来。
「我想我需要点隐私。」
「你说你需要甚麽?没有的东西别跟我要。」
静灵君挑起了眉毛,将蛇宝石耳环以及工具放到桌上,双手环胸看着他。
他脸色难看的看着对方。
「晚上。」
「我先说,我不是专业的,下手会比较重。」
「我刚动完手术。」
「别担心,我止血技术很好。」
「……」
最後他还是坐到椅子上让静灵君打耳洞。
「这其实没差吧?」
「这能稳你的定位。」
静灵君一边抹上酒精,一边搓热他的耳垂。
他皱着眉头静静的看着,那静静地放在桌上,水滴状火红的蛇宝石耳环。
其实只是穿耳环而已,痛倒是不怕,但这是焰艳的东西。
他怕的是失去自我。
我就是我啊!
但从他睁开眼开始,焰艳的习惯就成了他的习惯,甚至他还去模仿焰艳的一切。
尤其是在他得到记忆,洞悉了焰艳的计画。
「只是他以前一个饰品而已。」
「还是一个象徵,在他退身以前,这就是他的标志。」
「等等,我记得他拿给高洛了?那这怎麽来的?」
其实他还有一句没有问出口,你怎麽知道在偌伉俪那里?
「相信我,他们要的是一个似真似假的焰艳,而不是从阴间爬回来的焰艳。」
「那这个焰艳疑点也太多了吧?」
「就让他们猜啊。」
已经搓得差不多了,静灵君微微一笑,拿起银针。
「他们不会信的,带了这个,就更不信了。」
「本来就没要你当真的。」
他顿时有一种很不爽的感觉,感情是被当侯耍了。
正当他要爆发时,对方又淡淡的来了一句。
「我说的只有『让他们找到更多你跟他的相似点』、『找到你的定位』吧?」
那淡色的唇弯着,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彷佛这人是置身事外的。
「……甚麽意思?」
按压着脾气,听这个人说话真的是会愈来愈不爽,他阴沉了一张脸。
「因为尤利伽都是清醒的聪明人。他当然知道,但只要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怀念,他就会手下留情或是关照你一点,你这不就活下来了?」
「所以耳环不是必要吧?」
「……你到底有多讨厌打耳环?其实你以前也打过,只是太久癒合了而已。」
正要扎下去的人停顿了一下。
「偌伉俪会找上你,只要他认为你是真的就够了。因为只有焰艳会知道在他那里。」
「那又怎样?他怎麽认为有差吗?」
「如此一来,尤利伽会开始怀疑你,觉得你居心不良。」
「……你要我死吗。」
「还没说完。就像你前几天想的,『人因共同经历而浅生牵绊』,不是吗?」
他顿时沉默了一下,有些後悔追问静灵君,没事来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
不是早知这位不是甚麽善货,理所当然连这也可以拿来筹画。
果然有些时候,当个笨蛋比较好。
对於又要去做讨厌又挑战极限的事,他心情又不可避免的恶劣一下。
「说起来,为什麽会在他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银针刺穿了耳垂,一滴鲜红的血自耳垂上滑落。
他还是打了耳洞。
问他甚麽感想,就是超痛。他差点以为静灵君打的不是耳洞,是他的脑袋。
静灵君完全没自谦,打耳洞超不专业,他这个没过去的人都知道打耳洞不会这麽痛的,也还好静灵君确实如自己所讲的,止血技术很好。
在替他止血的时间,静灵君凉凉的打起哑谜。
「焰艳已经死了,没人保管,在谁那里有甚麽好奇怪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惆怅。
「焰艳……他怎麽死的?」
在他得到的记忆里,并没有焰艳死去的场景。
消失的莫名其妙,甚至他研究了记忆好几次,还是找不出焰艳消失的时间点。
这是不可能的一点。
但发生了。
记忆,并没有按照顺序。
不管他如何排列,都找不出来。
「这个,你去问偌伉俪吧。」
在他一愣间,静灵君已带过话题。
「是说,自从他被蓝水曜整治过後都乖了不少,除了去找女人外都没再搞甚麽小把戏了。」
「他本来就欠修理.…..等等!」
他转头看着静灵君求证着。
「你刚才说偌伉俪怎样?」
「找女人。」
静灵君挑起了眉毛,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後才又继续说着。
「正确来讲,是有个女人包养了他,所以他要去找那个女人。」
「他甚麽时候......不!那家伙的穿衣品味那麽独特,哪个女人那麽没眼光啊!」
那女人眼瞎了吧!
静灵君看着他继续欣赏着,用着『你太大惊小怪』的语气说着。
「偌伉俪有一张漂亮的脸,年纪也不大,基本上如果收拾一下的话,他有当小白脸的资格的。」
为什麽他觉得静灵君有在笑话他的意思?
愈看对方的表情愈觉得像在看什麽滑稽的表演,他不由得大声了起来。
「这不是重点吧!」
「的确不是重点啊!他找女人关你什麽事,这麽激动。」
被噎了一下,仔细想想也是。他理了理思绪,才厌厌的开口。
「我只是觉得他所作所为太超乎道德观。」
静灵君顿时又挑起了眉毛,突然间他发现静灵君真的是很爱挑眉毛,都用他那两条眉毛做表达。
「你跟冥蓝院的人讲甚麽道德观?」
他点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顺的接了下去。
「说的也是,我在跟你讲甚麽道德观。」
「……」
难得被噎了回去,静灵君沉默了一下。
「我去拿东西,你自己带。」
见对方转移话题,直接揭了过去,他忍不住说着。
「真难得你也有歪理掰不出来的时候。」
「要不然你希望我怎麽跟你讨论他的私生活?比如怎麽上女人?」
他一口气顿时被呛到,基於他的道德观还很正常,实在无法跟静灵君再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
看着静灵君又挑起眉毛,当下他真想把他那两条眉毛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