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有些回忆,怎麽想都是痛的。】
洗手间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什麽都看不清了,我看不清我的面容,更看不清我的心。
到底是为什麽?为什麽我会想要逃离?明明就只是唱了一首歌,为什麽要逃?我不懂,当唱完的时候,那心底突然重击脑袋的感觉,那种迫使我觉得自己什麽都不是的感觉到底是什麽?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过,好像有什麽失去了控制,我用尽全力都没办法阻止它平息似的。
突然想起刚刚诗彦凝视我的眼神,那个令我慌张的眼神,有着汹涌波澜却藏着什麽期待似的,好像闪避不及就会被淹没一样。从来没有看过,我也看不懂。
有解答吗?谁可以直接告诉我答案,不要让我一个人猜?我最讨厌一个人了,真的。
「晓语,你还好吗?」
诗彦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我的耳里,这时候我才真的看清楚了,那个害我看不清又占据双颊的是什麽。我不容易哭,我真的没有那麽脆弱,可是那一行一行在我脸上湿了又乾、乾了又湿的痕迹,证明了此时此刻的我,软弱不堪。
没有理由什麽都没有发生就让我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有什麽不一样了,只是我不知道。我洗掉了脸上的泪水,对着镜子里的倒映练习笑容,然後踏出门外。
「晓语?」
「我没事。」没有看向他,我迳自往原本的小房走去,却在靠近门口时被他拉住。
「就说我没事了嘛。」我拨开他的手,努力的挤出一点笑容,可对上他的眼睛,我却不知道怎麽笑了。「我只是……刚考完压力突然释放而已。」
连我都佩服自己,在这麽短的时间想到这麽具有说服力的谎话……如果我的表情更有说服力就好了。
他看着我,突然推了门进去。「在这等我。」没有允许反抗的语气,也没有允许玩笑的表情。我怕那样严肃而摸不清底线的表情,所以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很快就走了出来,把我的书包塞到我怀里,然後扯着我的手腕往出口疾走。
「你干嘛?」我慌张的想要挣开他的束缚,但他的手就像深锁的手铐,栓住我的手腕,越挣扎就越牢靠。「彭诗彦!」
他不理会我,一句话都不说,连回头都没有。我们就这样上了公车,不是回家的路线,而是往我不知道的方向去。
车上没有很多人,我们坐在最後一排,我靠着窗,他在我的旁边,我已经放弃挣扎了,即使真的被抓得很痛,我也就任由他那样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既然没办法反抗,那就不反抗了吧,反正现在的我,心情也乱得让我没有力气再反抗了。
窗外的街景在眼前纷纷闪过,从熟悉到陌生,从天色明亮到昏暗,再从昏暗到街灯缤纷,繁华多彩的灯光热闹了原本应该沉寂的夜色。不知怎地,这样安静的坐了有半个小时,混乱的心竟也渐渐的平和下来,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手上的束缚还在,却没了刚才紧紧勒住的感觉,我低头看了看那只抓着我的手,竟觉得安心。
「好点了?」似乎是查觉到我的动作,诗彦放开了他的手,而我手腕上泛红了一圈紧紧的勒痕,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捧起我的手,轻揉那被他抓疼的地方。「对不起……」
我摇摇头。「没关系。」
看着他一脸愧疚的帮我按摩,细细的感受着他的力道,我突然有种被珍惜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这半年以来的相处,还有每一次他那不经意的贴心举动都深深的烙在我的记忆里,想着想着就心情好好。
「笑什麽?」他看向我,问道。
我愣了下,一只手摸了摸脸颊。「嗯?我笑了吗?」
他停下动作看着我,表情像是被我的话愣住似的。「怪人,你不知道自己笑了吗?」
闻言,我真的笑开了,单纯的,心情很好。
「其实我今天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他将我的手放到我的腿上,以一种貌似归还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然後发现了一件事。」
「什麽?」我看着那个隐隐约约还存在的红痕,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你总是说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听起来特别让人心疼,好像每一句话的背後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可是你的表情又特别淡然,更多时候还是笑着说的。」诗彦的语气很轻,一字一字的打进我的心底。「那种笑,看起来苦苦的。」
我没有回话,其实是不知道怎麽回话,因为我不知道他这麽细致的观察我的每个表情和反应,我以为,只有我自己在看着他。
看着他?这是什麽想法?
「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你特别安静,好像刻意的把自己变成透明人一样。」他的双眼直直的对着我,不是那种强烈的直视,而是充满疼惜和不解,极欲等待我给予答案似的。「越是看着你就越是发觉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你,我想要靠近你,可是你身边好像有一道墙,我过不去。」
我的身边筑起一道墙了吗?什麽时候有一道墙了呢?
「晓语,我甚至觉得……」他深吸了一口气,从眼神到表情都能让人感到真挚。「你对我特别防备。」
我……有吗?原来我在他眼中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一个把自己的四周用墙把自己与世界隔开,对身边的人设下结界的人。我知道我善於隐藏,这是不得已的习惯,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即使是墙,也已经对他开了扇窗。我对善意都会有些防备,毕竟善意总有一天会变成恶意,不知不觉的我就开始想要拒绝这些看不清真实的善意,不知不觉的开始忘记怎麽接受,也不知不觉的忘了怎麽分辨什麽才是真心、什麽才是假意,所以展现真心对我来说也变得更加困难,就算是现在能够感觉到他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的真心话告诉我,我还是没办法把所有的事实告诉他。
「诗彦……就是因为你老是说些太贴心的话,我才对你防备的啊。」我笑,看着他纳闷的表情,继续说道:「因为我不习惯……」
转头看向前方又空了一些的公车前座。「因为曾经说过这些话的人,都离我而去了。」
因为每个曾经愿意听我说话的人,最後都不愿意听我说了;因为每个曾经说好要陪在我身边的人,最後连正眼都不看我了;因为每个曾经我以为的善意,最後都变成恶意了。
「因为曾经太相信了,就是因为太相信了,最後受伤的才总是自己,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再受伤,我只好筑一道又一道的墙来保护自己。」其实连我自己都惊讶於自己的坦然,心里平和得一点都不像每次回想起过去时的自己。「我也不想要让自己变成透明人啊,可是我不知道怎麽主动。」
「你知道吗?」我再次看向他,发现他看着我的表情好认真。「我真的很谢谢你,开学第一天,第一个跟我说话,不然那天我真的很不自在,对於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身边都是跟自己的生活习惯有着很大不同的人,感觉像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一样。」
「所以我是跟你说话的第一个外星人?」
「啊?嗯……也可以这麽说。」他突然间回话,又是这样天外飞来一笔的话,反而让我愣住了。
「到底是什麽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他的话语里带着叹息,而叹息间有些让人摸不清的情绪。「你原本应该是个开朗的人吧?」
「大概吧,我已经忘了。」耸肩一笑。「开朗」这个词已经多久没有在我身上出现了呢?
「有时候会被你意外的笑话吓到,一起在音乐教室的时候,也会被你偶尔的多话感到新奇。」他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在回想我在他记忆里的样子。「像今天这样,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麽多话,感觉看到了跟平常不一样的你。」
「我也很惊讶,」此时此刻,我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坦,很久没有这样掏心掏肺的跟一个人说话,而这样的久违让人感动得想哭。「跟你说这些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浏海,就像我一直很喜欢的那样,但今天格外温柔。「不要害怕了,我是第一个跟你讲话的外星人啊。」
「嗤……」拨开他的手,我也伸手拨乱他的浏海,真真确确的感受到了自己发自内心的笑。「不要说了,拜托。」
他抓住我在他头上捣乱的手,呆呆的看着我。「孟晓语……」
「嗯?」
「你这样笑的样子很好看。」
诗彦,有些回忆怎麽想都是痛的,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如果以後回想的时候不会痛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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