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暗夜,风起,云涌,有若神龙在云海中翻腾。
一道森然的电光蓦地划破漆黑的长夜,短短的一刹犹如白昼。待黑暗重临,豆大的雨水骤然落下,密密麻麻地在林间的枝叶上,叮叮咚咚,交织中属於雨夜的乐曲。
一声微弱的浅叹自雨声中传来,若不走近细听,恐怕真的会忽略过去。
那一声忧郁叹息,出自那位身披深蓝色斗篷,头戴住竹笠的浪人口中。他低着头,不理会溅在斗篷上的泥泞,也不赶快找一处避雨的地方,只不徐不疾地往前走,从容的神态犹如在夜间漫步。
然後雨声中再传出第二种声响,就在浪人身後。
浪人凭着身为武者的敏锐触觉,很快就察觉身後的异响,刚回首,就见数十轻骑在他身侧擦过,身侧忽然失去了磅礡的雨声,浪人只觉时间就如静止了一般,水珠就在他眼前凝滞不动。众骑居首的男人,嘴角含笑,目光锐利而鹰眸,那样狂傲的眼神,就在一只潜伏在可怜猎物身後的野兽,此刻即将张牙舞爪,要把猎物完全吞噬。
浪人被那道目光所吸引,正看得出神。那男子也注意到浪人的目光,偏首回看浪人。
那犀利的目光突地转移到自己身上,浪人只觉心头一惊,身子不由颤动了一下。男子见了,脸上的笑意更深,很快就收回目光。
当浪人回神,所见的,只是最後几骑轻骑驰去的背影,滂沱大雨,模糊了士兵身後所插旗帜的图案,他把心一横,一手按住顶上的竹笠,就往那队轻骑奔去。
这应该是织田军的奇袭队吧?这儿是今川军的必经之地,可是,那样的人数可以做得了什麽?
只一味盲目袭敌,这样根本算不上是什麽奇袭,与其说是奇策倒不如说是愚策,有勇无谋,空有愚勇只会陡增伤亡。
那个男人……究竟是什麽人……
循住轻骑离开的方向追去,他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止下了脚步。
他抽了一口凉气,就见两队人数相若的轻骑,一队在此坡,另一队在对面山坡,於同一时间俯冲下去,那样像修罗一样的气势令黑暗变得可怕。也许黑暗从不可怕,可怕的是凶暴的猛鬼。
浪人深吸一口气,举步往坡边走去,眼中所见只有黑与红,是比黑夜还要深沈的黑,和在黑色中愈显美艳的红。耳畔的雨声也已完全被嘶叫声和喊杀所掩盖。
浪人轻易就在杀戮中找出刚才那名男子的身影,甚至连他脸上从容不迫的神情,举手投足都看得清楚。
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大雨已经停歇,淡淡的月光透云而出,偶尔听到乌鸦的鸣叫,黑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舞。浪人低头俯视,就看见折倒一地的今川军旗帜。
这样一败涂地,他们死得很不甘心吧?
一片幽冥中,刚才那个居首的男子卓立其中,屍山血海,那人就是地狱的修罗王,桶狭间奇袭,不过是他踏上天下武台的第一步而已。织田军要与武田或上杉军抗衡,所需要的,是一场一鸣惊人,能改写天下的战役,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利。
这人想要拥有的,是这个天下!
这个狂傲的男子,也许浪人一早就应该可猜到他的身份……织田信长……也许世上唯他一人才有这样的气魄。
即使是自己一直所尊敬的姑丈斋藤道三,比之此人,只怕仍差一段距离,自己一直所祈求的太平盛世,也许这个男人……
坡下的信长把插在敌人屍体上的佩剑抽出,回头凝视坡上的浪人,口中轻吐道:「明智……光秀……」
那天,明智光秀被织田信长的气度所折服。数年以後,明智光秀为助将军足利义昭夺回征夷大将军之位而正式加入织田军。同年,与羽柴秀吉一同担任京都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