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几周後。
「语馡，你来了？」看见我，咏洋学长从他正读的书抬起头，我瞥了眼书名，只觉得无言，因为这家伙居然在读黑格尔。
一个全身上下都是用零件组成的机器人，读黑格尔写的哲学书，是意图让自己变得更混乱吗？
「语馡？」咏洋学长抓脸，他埋上了书页，站起身替我倒了杯黑咖啡。「你吃早餐了吗？」
他问我，指指冰箱。「谭博士最近买了很多火腿可颂，我想你会喜欢，我帮你烤一个？」
「嗯，谢谢你，咏洋学长。」我点点头，老实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听到我这麽叫他，咏洋学长腼腆笑笑，倒不是他已经想起了什麽，认真说的话，应该说是他已经习惯了。
看着依旧穿着全身白的他，弯腰从打开冰箱拿出谭博士不知道又跟哪里团购来的火腿可颂，我心头有些无奈。
这里是实验室附设的休息区，柔和的灯光打在窗户射下的阳光里，把整个空间染尽了温馨的色彩。
而且，相对於外头实验室的冰冷回廊，这里的摆设添上了太多人味，系统化家具的餐桌桌椅跟沙发上搁满了抱枕、零食和各式各样的书籍杂志，沙发上的那条棉质软毯，光看它摆在那儿就想惹人窝进去好好躺着睡上一觉似的。
这里真是太舒服了，让我每天都可以来这里陪咏洋学长聊天喝茶嗑零食…不对，我现在明明就是个身陷在爱情悲剧里的可怜少女啊，这样的情景搭上我的惨况也太不协调了吧！
叮！
「语馡，可颂烤好了？你要加蛋吗？」不知我内心的悲催，咏洋学长站在瓦斯炉旁，拿着一颗蛋，纯良无邪的问着我。
我把脸埋在手里，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不用了。」
「语馡啊，你来了，今天这麽早？下午的课？」
我回头，发现谭博士腋下夹着报纸，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箱，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他白花花的胡子上头这次沾上的是巧克力酱，我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早上吃的是他最爱的烤巧克力厚片。
把纸箱搁在桌上，他笑吟吟的看着我，像是每天出现在这里的我，不是个男友失忆、命运凄凉的悲剧女主角，只是他等下中午就要去学校上课的孙女。
「…语馡阿，你这次不猜猜我买了什麽？」他笑眯了眼，一脸期待的问着我。
我内心无限斜线，这人还真把我当他孙女了阿？
「拖地机器人？」我抱着咖啡啜了口，呼弄似的应付他声，视线落到墙角那台正不住撞墙的扫地机器人身上。
──那台扫地机器人是谭博士前两个礼拜从网路购物买来的战利品，连退货期间都还没满，看起来却已经可以提前退休了？
谭博士摇摇手指，一副魔术师被观众小瞧戏法感叹神情。「不，买完扫地机器人就买拖地机器人，这样我也太没有创意了？」
说着，他轻咳了两声，要咏洋学长给他剪刀，煞有其事地剪开了包装，咏洋学长像是个好奇宝宝似的一双眼直往箱子里瞧。
无视这两人，我老神在在的眯着眼，继续啜着我的咖啡，咏洋学长越来越会煮咖啡了，他现在煮的咖啡，每一口喝起来，舌尖都攀满了醇厚的咖啡香，就像是他每次陪在我身旁的安心感一样。
只是下一秒，看到谭博士意气风发从那箱子里头拿出的事物，我嘴里的那口咖啡差点就要直辣辣的喷了出去。
「买完扫地机器人之後你改买Dyson的吸尘器，你是哪里来的创意阿？」我忿忿，撞开椅子指着谭博士手里的吸尘器接头骂，活脱脱像个搞笑漫画里的典型角色。
我是少女，我可是个少女啊！我内心悲愤。
想起那天我要求谭博士让我天天来看咏洋学长的心情，面对眼下这个犹如三流搞笑喜剧的情节，我无言，内心悼念着我的凄凉，只觉得我心中的粉红色泡泡就像被那台吸尘器的吸头给直接戳破了一样。
「语馡，你果然也觉得我有创意？没多少人会在买了扫地机器人之後又买吸尘器的嘛。」谭博士这个最擅长直线思考的花甲老人，毫无疑问地又把我内心深处的悲鸣当成了是称赞。
说着，他连说明书都不看，自顾自的就把吸尘器的接头往吸尘器上卡，刹那间他使尽力气胀红了脸，却怎麽卡也卡不进去。
「你少放了一根管子。」我随手从那纸箱捞出管子递给他，忍住自己大翻白眼的冲动，声音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懒洋洋。「你不觉得这样直接接看起了很奇怪吗？你好歹也看一下说明书吧。」
谭博士却是挑眉，气定神闲用我递给他的那支管子，顺利把吸尘器的头尾给卡好了。
「这种低阶的发明，对我来说，看说明书只是浪费时间。」他快乐地说，眼神如闪电似的找着了还空着的插座，刹那间就忘了自己还是个老人，迅雷不及掩耳的就动作俐落地把吸尘器的插头给插了进去。
「咏洋，我跟你说，这台吸尘器，是现在数一数二好的，据说连尘蹒都可以吸得很乾净，还有空气里的脏污啊…」
这会，谭博士絮絮叨叨地对咏洋学长解释着，咏洋学长则听得目不转睛，怕是再递给他纸笔，他就会瞬间对这种无用资讯做起笔记来了。
「我示范给你看啊…」此际，谭博士终於停下他都快逸满嘴的说明，对着如小学生似期盼的咏洋学长，谭博士眉开眼笑的按下了吸尘器。
只是那瞬间，小小的休息室里既没有吸尘器运作起来的嗡嗡声，地板上的灰尘也完好如初的住在它们原本的位置。
「怎麽不会动，难道是坏了？」惊吓莫名的谭博士故作镇定的拍打着机器，就像我老妈每次看到电视变成黑白的，就把电视歪成四十五度角用力捶打一样。
不仅如此，谭博士边土法炼钢的敲打机器外，嘴里还止不住的碎念。「现在网路购物的品质真的是…」
「语馡？」咏洋学长看我走近时气势汹汹，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这台是充电式的。」我把说明书丢在他身旁的桌子上，语声冷然。「上面说，你要等它充电十五分钟之後才可以用。」
「原来是这样啊，早说嘛。」谭博士一脸尴尬，就怕我发现，他努力地用他招牌的呵呵笑拼命遮掩。「啊，跟你们两个玩太久了，都忘了我昨晚的研究报告还写到一半呢。」
边说着这些，他若无其事地快步走到门口。「不说了，语馡啊，你就跟咏洋好好待在这里，等等要走的时候，要他陪你去搭车啊。」
「再见啦！」
丢下这句话，就怕被我逮着似的，他飞也似的关上门。
砰。
──真是够了。
盯着那扇转瞬被关上的门，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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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咏洋学长身旁写完了今天下午的作业，我阖上书，一回头看他已把黑格尔的哲学书换成了名侦探柯南，还支着头读的一脸认真，我极度怀疑他读这些书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思考。
「咏洋学长？」我轻声唤他，他抹抹脸，一脸的睡意，我才发现他根本是闭着眼睛在打瞌睡。
「你如果累了干嘛不去睡？」我叹息，用笔尖戳他肩膀。
「我想陪你写作业。」他抓抓脸，说起这些话总想也没想似的，我听了却愣了一下。
「你没必要这样，你不记得我了不是吗？是我坚持每天来这里找你说说话，你不需要应付我，你可以做你想要做的事。」我轻声说，强逼自己装着不在乎。
「嗯，可是语馡，我不懂，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说着，他站起身，帮我倒了杯温开水。「…你不喜欢我陪你读书吗？还是我以前，都不陪你读书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叹息，就怕他被我搞得更混乱，我把书收进背包里。
「我要去上课了。」说着，选择忽视他倒给我的那杯温水，我背好背包站起身，眼眶却湿湿的。「…你不用陪我去，我自己去就好。」
咏洋学长没搭话，只是走没两步，他却追了上来，牵起我的手。
我抬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你不开心对吗？谭博士说，你以前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可以让你不开心。」说着，咏洋学长温柔的拿下我挂在一旁挂勾上的外套，递给我。「不管我以前做错了什麽，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问着我，一脸真诚。
我看着他，看着他什麽都不记得的模样，内心酸酸的。
「你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事。」说着，我把他的手握的紧紧的，他的手掌很厚实，温温的，没有电影里机器人的冰冷，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次牵着他的手，就会觉得温暖，觉得只要待在他身旁，不管他是什麽模样，我都是幸福的，很幸福、很幸福的。「…我只是累了。」
我说，声音轻轻的。「你陪我去搭车好了…谭博士不是要你每天陪我走走，这样你会好得比较快？」
我轻声说，话语落下时，见着咏洋学长的灿烂笑容，感觉到他的如释重负，也感觉到我的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