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用餐完以後，夕阳百合组仍然没有注意到梁聿琳与叶梓妍，两人手勾手快乐离去，反倒留下一桌子的面面相觑。
藏不住情绪的人一向是梁聿琳，只见她吞吞吐吐地道：「你……你有听到她们刚刚说什麽吗？」
即使沉稳如叶梓妍也忍不住复杂一笑：「我想我听得很清楚……」一时之间两人无语。
「呃、我觉得这件事太扯了，可是又巧妙的解开了我们长久以来的疑惑。」叶梓妍点头附和，谁也没想到原来事情的始末是如此。
当两人相偕走出餐厅後，梁聿琳停了脚步，又道：「你觉得我们该主动跟又欣提吗？」
叶梓妍沉吟半晌，系上安全带後道：「……我想，我们静观其变吧，毕竟我们两个再怎麽说也只是那些孩子的雇主，即便我们彼此都当作朋友看待，但其实我们相识的时间很短暂。又欣的过去我们都无从参与起，不如让她自己走，我们在旁看着就是了。」
她轻吁口气，的确这样也好。
只是当两人推门而入乐器行时，一个突如其来的邀约便打乱了二人的节奏。裴又欣见他们姗姗来迟，不等她们放下包包，便朗声道：「梁姐、叶老师，下个月感恩节巧仪跟学妹要一起庆祝，你们想来吗？」
两人双双愣住，一个看左一个看右，好不默契啊……
「如果不愿意没关系！」林巧仪赶忙上前打圆场：「毕竟这是有点突兀的邀约了，没关系的……」彼此相觑一眼，又同时开口道：「没说不去啊，你紧张什麽？」
裴又欣失笑，这聚餐就这麽定了。
「不过感恩节不是美国人在过的吗？怎麽你也在过？我记得你是从英国来的吧？」
「没错。」林巧仪点头：「其实我外祖母那代是在美国生活过，所以感恩节只是我们家族的一种习俗，并不代表英国也会过；不过，圣诞节也不是台湾的节日啊，你们好像也过得很开心？」就说她很聪明吧，梁聿琳失笑，这点她无从反驳起。
「那你们会来吗？」歛去了笑意，她的邀约像是害怕失望似的小心几分，梁聿琳挑起眉梢，侧首看向叶梓妍，然而後者只是给她一抹恬淡的笑。
「我们会去。」从叶梓妍灵动的眼神中，梁聿琳读懂了她的意思。
然而此时此刻，裴又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只是迳自欢喜起下个月的聚餐，以及可以吃到美食的满足而已。
叮铃。
那是推开玻璃门而发出的声响，一群人双双抬起头，各自愣住了，只有裴又欣开心上前招呼：「教授！你真的来探班啦？」满脸悦色的她压根没注意到梁聿琳神色变化，叶梓妍也若有似无的皱起眉。
「是啊，你跟我说过好几次你在这上班，我一直没空来，这下我履行承诺了吧？」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呵呵笑，原是不经意抬头，却在迎上梁聿琳复杂的眼神时，一时噤了声。
「你……？你怎麽在这？」
裴又欣一愣，随着教授的视线向後一看，竟然是梁聿琳！而她的神情，分明彼此认识，只见她僵硬地别过头，不像是重逢的喜悦。
「教授，你们认识吗？」
他收回视线，神情复杂地一笑：「我想，不只是认识而已。」视线再次投以故人，又笑：
「你说是吗？Cleo.」
「Cleo？」裴又欣怔愣地覆诵，「我、我好像在哪听过……」记忆回放，她听过这名字，绝对听过，可是是在哪……
「……这不是教授你曾说过的，七年前世界钢琴大赛的冠军名字吗？」林巧仪兀自的出声，顿时唤起裴又欣的记忆。
「对对！以前教授你说过这件事，你说她是我们的学姐，你指导过她钢琴。」
教授没多说什麽，只是迳自浅哂，彷佛交给梁聿琳自己解释似的沉默，一双眼却特别蕴含深意。
「聿琳……」叶梓妍稍稍开口，梁聿琳摇头，只是叹气：「你们都跟我上来吧。」转身就往楼上走，裴又欣与林巧仪面面相觑，跟在她身後一同上楼，留下教授与叶梓妍两人无声对视。
良久，她才苦涩一笑，「老师，好久不见，你好像都没变。」
「你也还是一样，总跟在聿琳旁边。」教授坐到了沙发上，往二楼一瞧，「我以为，你们早就离开这里了。」
「是的，今年才又回来。」
「回来却没有找我？」他笑，甚是不以为意。叶梓妍摇头回应：「聿琳她不愿意。」
教授不意外的点头，双手交叠於大腿上边摘下细框眼镜，揉眼叹道：「其实我也老了，不是没有变，所以刚刚才会故意喊她英文名字——毕竟，她还是我爱徒啊。」
「可是她不愿意再提起了。」叶梓妍轻叹。
「不愿意不代表不想啊……可是又欣不知道吗？巧仪不知道我可以理解，但是又欣？」不赞同似的皱眉，叶梓妍点头：「是的，就连又欣她也瞒。」
「那孩子还是这样。」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高兴她没有改变。「那她都怎麽介绍自己的？」
「『一身铜臭味的商人』——她总是这麽说的。」顿了顿，又道：「『我不会弹琴，梓妍才会。』每次都这样。」
「『不会弹琴？』」特别加重的几个字，彰显他些许的不满。「一个天才神童说自己不会弹琴？别笑死人了，我当初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不过是场车祸！怎麽可以……」情绪再怎麽激动，他也不愿让梁聿琳再想起往事了。
叶梓妍只是笑，特别苦涩。
「……也罢，其实我懂当初她有多绝望。出了车祸、流了产，丈夫也死了，她能不深受打击吗？」说着说着心便疼了。他再次戴上眼镜，情绪也稍稍收起。
「教授……巧仪是你介绍来的吧？」
教授微微一怔，他失笑：「那孩子说溜嘴了？」叶梓妍摇头，表示无意间得知的，他也不继续隐瞒，点头，「是我没错，我有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不怪你，她的确是很好的孩子。」顿了顿，她开口：「而且我想，我知道你的苦衷。」抬眼，微笑，那眼神彷佛看穿一切般，教授笑了。
「那你跟聿琳却还能按兵不动，不告诉又欣？」他轻抬眉稍。
「我们静观其变，毕竟下个月要去巧仪家聚餐。」
「下个月？」他微微扬声：「感恩节前後？」见叶梓妍点头，他微微诧异，忍不住噗哧一笑。
「好，若有发生什麽事记得跟我说一声。」含笑般的眼神投来，叶梓妍纵使困惑，但还是乖巧点头了。
那轻笑，彷佛是知晓将会发生什麽事而笑得开怀。
另一处的梁聿琳於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前停下，转身朝着裴又欣低语：「记得你刚来这工作，我告诉过你，三楼不能上去吧？」
裴又欣点头。
「其实也不是真的不能让你知道，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语毕，她便往三楼走去，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定在木门前她才停下。
「那个……梁姐。」
身後的裴又欣开口，彷佛是鼓足勇气似的说：「如果真的不愿意，没关系的，我也不是很好奇，我可以装作什麽都没听到。」
梁聿琳没有动作，背对她的脸，却忍不住轻轻一笑。於是，手，放在门把，轻轻转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架钢琴，一旁是摆满整柜的奖盃，各式大小的奖状悬挂於墙上。在这小小的阁楼中，还有一张大合照。
「进来吧。」她轻轻关上门，双手环胸，语气有些淡然：「我承认我是说了一些谎……我，的确会弹钢琴。」
手抚过琴盖，而裴又欣注意到了，上头并没有灰尘，显然这台钢琴的主人保养得很好。
「只是後来出了一些意外，我便不弹了，但是，梓妍开始弹钢琴，她说，那是她赎罪的方式——」笑了笑，显得有些生涩。「——我试过原谅她，只是我做不到。」
「我们就这样，像是跳着一首华尔滋，你前，我後，就这样持续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