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措手不及。
鸣笛声、呼喊声、脚步声、尖叫声,倾刻间宣泄不止,送进急诊室的刹那,陆蔚萱倚墙深呼吸,心中祈祷Dan别出事才好。
人,再怎麽坚强,终究是一躯肉身。渺小如我们,怎麽能撑得住呢……
天已亮,狂欢过後杯盘狼藉,本是应该放松悠闲度日的一天,却被这荒谬的插曲打乱了节奏,一路走上荒腔走板似的,怎麽也拉不住。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陆蔚萱抬起头,以为是Iris匆匆赶到,却没想到竟是那抹颀长冷峻的身影,他脸上显少有波动,此刻却明显见到他的慌乱。
「哥!」陆蔚萱站起身,像是只无头苍蝇般的Errol这才稍稍缓下节奏,凝视她,「出什麽事了?」
「不知道,Dan被推进去了。」
「为什麽忽然昏倒?」Errol拧眉,神情稍稍松动。「难道是我……」欲言又止不用说太多,陆蔚萱便懂了。她摇头,轻叹:「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也不知道为什麽Dan突然失明了。」
「失明?」拔高的音量有些局促,眉目间满是阴色。「好好的人怎麽会突然失明?不行,我要问Iris。」
转身掏出手机打给远在家中昏睡的Iris,不意外是Alma接起手机,他一向言简意赅,很快地便挂上电话。
两人也陷入了一阵沉默。
无语的四目相交,多少道不尽的千言万语蕴含其中,陆蔚萱稍稍叹口气,若有似无的笑笑,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要Errol坐下。
「跟上救护车的时候,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会不会失去他?失去我的好哥哥。」
Errol无声侧首看着她,继续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我……喜欢Joan时,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包括Dan。因为那时的我喜欢着Joan,却又同时抗拒着这样的『与众不同』。我知道我是真心喜欢她,也知道她是真心喜欢我,那时没有人告诉我,该怎麽喜欢同性。」陆蔚萱顿了顿,又开口道:「也许你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但对我来说,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是我想抗拒却又无可奈何接受的本能。我以为不会有人懂我,懂我那时的故步自封,可是Dan懂了。」
身子微微一僵,神情紧绷了几分,这样手足无措的Errol陆蔚萱忍不住笑了。
「哥,你很理性与冷静,但即使你再怎麽强大,你还是有不懂的事,还是有不能掌控的局面,就像Dan对你的感情。」
「你是怎麽……难道你早就……」然而陆蔚萱的眼神,早已给予了他答案。陆蔚萱凝睇他,微微一笑,「哥,他只是喜欢你而已,你明白的吧?」
『只是』两个字,将一件看似天崩地裂的事大而化之,Errol默然不语,垂头,双手交叠。
他懂,只是……「只是你没办法这麽快接受。」陆蔚萱的接话总是这麽简单明了,一语戳破他满肚的心事。
「……Iris怎麽办?」Errol抬起头,波澜不兴的眼稍稍掀起涟漪,话语淡且浅,「他们就要结婚了……」
闻言,陆蔚萱叹息般一笑:「原来你跟我一样会找其他人当作藉口塘塞自己。」陆蔚萱的此言不是落井下石,反倒是忍俊不住。「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其实你知道你无法干预……那你呢?你跟他呢?」
生硬地别过头,薄唇微启,「我,不知道。」陆蔚萱没有多说什麽,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安慰。
「Dan的家属在吗?」
闻言,两人双双站起身,神色有些不安地走进急诊间。医师的视线从萤幕投向二人,沉吟片刻後,稍稍问起一些关於Dan的事,包括饮食习惯与日常作息,有无慢性病病史之类的,待一一详答之後,他才淡淡开口。
「初步判定是免疫系统失调引起的葡萄膜炎,必须施打长效型缓释植入剂,每半年施打一次加上生活作息正常便无大碍。目前先让他住院观察几天,还需要更深入的检查才能确诊。」顿了顿,他又问:「你们是他的?」听到是朋友关系後,医师的脸色微微一凝,请他们找家属到医院,无奈之下Errol只好打给Alma,请她尽快带Iris到医院。
「那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陆蔚萱问,满脸忧色忡忡,见医师点头後便走进急诊室里,很快地便在角落找到Dan。
Dan睡得很沉,不知道他做了什麽梦,好看的眉宇微微蹙着,陆蔚萱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
手抚过裹眼的纱布,医师说他会畏光,怕醒来适应不良暂时先裹着,陆蔚萱看得心好疼,一切的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根本无从防备起。
「但至少……你不用再隐瞒了,也不用再压抑什麽了。」陆蔚萱知道这不过是安慰之语,能不能释怀还是要看Dan与Errol的相处。
後来安排好病房後陆蔚萱随着医护人员一路跟上普通病房,在Iris到来之前,她有义务照顾好Dan,即便他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不代表陆蔚萱便能轻松以待。
当Errol推开病房门时,陆蔚萱清楚见到他脸上的倦色,她轻声:「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Errol稍有迟疑後,点头,「等她来了以後我再走。我……是不是很糟糕?朝夕相处的夥伴身体出了状况我却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将工作交给他打理。」
「Dan是什麽个性你很清楚,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即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说。」陆蔚萱的意有所指让Errol不禁轻叹。
是啊,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脉络可循,只是因为这样的事实太过荒谬了,所以他从未察觉那人微小的心意。
当Iris有意无意与他抱怨Dan待她虽好,却似乎总有道透明墙横亘於两人之间时,Errol就该往深入想才对。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於自己……
「Errol,我可以问你……你跟Dan这几年到底在忙什麽吗?」上次稍稍听闻Dan提起当初往事,陆蔚萱的确很诧异,但更深入的事Dan选择三缄其口。
Errol稍稍一愣,沉吟片刻,的确,陆蔚萱有知情的权力才对……
「我跟Dan准备把这里的公司收起来,我想这你已经知道了。虽然这是间小公司,但还是有很多繁杂的手续必须完成,有很多文件要缴交的……再来,要移民回台湾不是像旅游一样,买张机票就行了,必须向政府申请居留证与种种证明文件,这部分是妈在负责。」
顿了顿,他又道:「爸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最快也要等明年初才能正式移民回台,我原本预计是三年,只是爸可能撑不到这麽久了……」
抬眼,他直直地看进陆蔚萱温柔似水的眼,轻轻勾起笑:「嗯……若你不介意,你可以找她来,机票钱我出。」
陆蔚萱一怔。
Errol口中的她,是指……
「她叫裴又欣,是吗?」
「你记得她的名字……?」说不出的情绪五味杂陈,她忍不住笑了,「你怎麽会……」
「我还欠她一个道歉,你说是吧?」
Errol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只要当他笑了,便是笑暖尽冬风。
「事实上,我有点擅自主张……」他拉过陆蔚萱的手,掌心朝上,口袋,便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订蜜月机票时,我连你的份一起订上去了——这一张开往台湾的来回机票,给你。」
回应Errol的,是一个扑过来的馨香怀抱,他微微一滞,缓缓地,回抱她。
——让你们分开的是我,也该由我,让你们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