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经很美,因为那里有过你。』
「又欣,你下星期一、二有没有空?」梁聿琳的呼喊从一楼传到二楼,正在整理资料的裴又欣连忙应她,「要上班!」
「除了上班呢?」
「没其他事耶,梁姐怎麽了?」
「陪我去趟南部,我需要打杂的。」裴又欣边听边走下楼,一听到打杂的脸都绿了。「什麽?」
梁聿琳惬意打个哈欠。「我要去跟厂商谈生意,陪我去出差,有加班费的。」
重点才不是加班费!裴又欣有些惶恐,「出差……?带我去吗?」
「没办法啊,在乐器行开业前都是梓妍陪我去,现在她有学生抽不出空,巧仪她要上课,想来想去只剩下你了。」
「过夜啊……」裴又欣不禁想到之前小旅行时,她跟裴母央求好半天她才答应,这次是要去南部出差,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首肯……
见到裴又欣的为难,梁聿琳拍了下她的肩膀,叹道:「又欣啊,你告诉姐姐,你几岁了?」
「呃、二十多岁……」
「你是需要包尿布还是喝奶水吗?」梁聿琳丝毫不留情面。「你是大人了,要学会自己做主。」
一语戳破的裴又欣僵着脸,支吾,「我、我知道嘛……」
「别用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撒娇。」梁聿琳戳着她的额,「我会觉得我好像欺负了小朋友。跟你说,你这样的天真在职场上是很恐怖的,这社会是很险恶的……」梁聿琳说到後面忍不住噤声,一对上裴又欣清澈的目光就说不出话。
最後,她妥协似地叹气:「唉……其实我是希望你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纯真,可是这又会使你受伤……又欣,你说呢?」
「听不懂……」面对裴又欣的直接了当,梁聿琳也是服了。「好吧,回去跟你爸妈说一声,下星期要跟我出差去。」
眼看梁聿琳就要走出店门,裴又欣喊住她,「那个,梁姐!那两天我不在的话,叶老师怎麽办?」
「梓妍?」梁聿琳随口,「她有巧仪帮她,你才是最需要担心的那个。」於是裴又欣垮下脸默默走回二楼,梁聿琳忍不住失笑。坐进车里时,不经意想起了失火的那天,林巧仪与裴又欣之间微妙的气氛。
可是却隐约觉得,这两个人应该……
「梁姐。」
有人轻敲了下车窗,梁聿琳抬起头,看见是林巧仪时心里不免心虚了下。她摇下车窗,挑眉,「怎麽了?」
「我是来说对不起的。」林巧仪歉然一笑,「抱歉,那天提早下班。」
「小事,没什麽。」梁聿琳摆手。「刚下课?看你气喘吁吁的,其实也不用这麽急。」
「啊,我刚刚去排队买吃的。」林巧仪抹了下汗,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又欣喜欢吃的,花了点时间怕迟到,所以才用跑的过来。」
看着那塑胶袋里的纸盒,梁姐勾起笑,「我的呢?」
「欸?」被问懵的林巧仪脸胀红,这才想到她太急了所以只买了一份。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太有趣了,梁聿琳忍不住逗她,「真难过,你跟又欣都一个样,眼里只有彼此,感情真好。我这个老板娘变成活生生的大电灯泡了。」
「不、不是这样的!」林巧仪摆手,手足无措地解释:「那、那是因为……」
「开玩笑的,我不饿。」梁聿琳轻笑几声。「我要去忙了,赶紧拿进去给又欣吧,别忘了打卡。」总算是查觉到自己被捉弄,林巧仪娇瞪她一眼便走进乐器行。
後照镜里,是裴又欣开门迎接林巧仪的身影,随着轿车驶出停车场越变越模糊……
林巧仪,你在想什麽呢?
「巧仪,你今天比较晚哦,是学校有什麽事耽搁了吗?」裴又欣探头,接过她递来的塑胶袋,打开的刹那,她愣住。
「因为我绕去买这个,所以比较晚来,幸好没有迟到。」
裴又欣愣愣地盯着饼乾出神,再次抬眸望进林巧仪平静的双眼时,心头不禁一颤。听着她神采飞扬地道:「我很早以前就想买给你了,只是前阵子很忙,一直抽不出时间……」
或许是察觉到了裴又欣沉默的目光,当她正打算绑马尾时抬头迎上她,不禁一愣。
林巧仪总是在想,在裴又欣灿烂的笑容中,总是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寂寞。她攥紧了纸盒,裴又欣摇头,推起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讶异……」
「讶异?」
「我以为……只有我跟学姐知道这个卖饼乾的阿婆。」裴又欣像是想起什麽,轻轻地笑,「我喜欢吃这家饼乾的事,我只有告诉她一个人,所以我才很讶异。」
那是隐身在巷弄里的烘焙店,若不是那天她跟陆蔚萱不小心迷路了,也不会误打误撞发现,还跟店里的阿婆聊了整个下午才回去。
後来,这里就成了她们之间的秘密。
当往事被翻出,裴又欣咬上一口,一如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勾起陆蔚萱温柔的笑容,还有靠在她肩上的体温,温温和和如暖流淌过她的心。
当裴又欣扬起笑时,外头的阳光透进窗里,轻薄落在她纯白的衣襟上时,林巧仪想起了那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
於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於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巧赶上了,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就是爱啊。
她想起了张爱玲写过的那段话,再看向裴又欣时,竟有些鼻酸。她一如既往,握着一颗沉重的心,淡淡地、微微地笑。
「……只是觉得,太好了。」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林巧仪觉得这样已足矣。
「太好了?」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陆蔚萱走进房里时,总觉得里面的摆设有些异动,但陆母总待在家里不可能会遭小偷。於是她开始检查贵重物品,发现没有任何遗漏便心安了几分。
她打开笔电准备收译稿信,却意外收到一封来路不明的邮件,当滑鼠点开时,她怔住。
——我是裴妈
四个字,足以在陆蔚萱心上翻起滔天巨浪,她快速回想裴母与她连络的可能性,这才想起半年多前她的确有给过裴母联络方式,当时的她奈何不了裴母的柔情攻势,於是给了她信箱帐号。
但是,陆蔚萱从没有想过裴母真的会发电子邮件给她。
邮件里的附加档案有一份录音档还有一个压缩档,陆蔚萱边解压缩一边打开录音档,当熟悉的嗓音窜入思绪里时,陆蔚萱几乎红了眼眶。
『蔚萱,我是裴妈。』
陆蔚萱忍不住笑出声,却是含着眼泪频频点头。
『我叫洆浈帮我弄这个,我先说哦!裴妈没有打破约定,我没有跟洆浈说!所以你别担心。你过得好不好啊?裴妈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但是要加油,你有我们支持着,知道吗?』
我过得很好,也很想你们。
『你也知道裴妈就是话多,有好多事裴妈都想跟你说,你可要耐着性子听完。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你肯定不敢相信——又欣开始工作了!是她主动说要当人家的钢琴助理,在T大附近新开的乐器行上班,刚刚居然还跟我说要跟她老板娘出差,去南部两天一夜,我快被她吓死了!但是爸爸跟正希他们都很支持。哦对,忘了说,又欣主动办休学了,一个人做这些事,忽然觉得她长大不少。』
陆蔚萱不意外似的莞尔一笑,眼里尽是宠溺。
『还有之前喜欢又欣的那个学妹听说她有、有交往对象了,她们还是好朋友,你可以安心了吧?还有啊,偷偷跟你说,我在策画又婷跟徐维铭的婚礼!我实在太急着想抱孙子了,我一定会录婚礼影片给你看的,不知道你哥的婚礼是不是举行了?替我跟她说声恭喜;还有还有,亲家公身体好点了吗?虽然他可能不会想要我的关心……』
陆蔚萱有些愕然,陆家从没有给裴家好脸色过,却没想要裴母却仍释出善意,这让陆蔚萱很愧疚。
『你也别感到愧疚,我只是觉得啊,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你的家人应该也是很温暖的人,但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才会变成这样。我是外人不能插手干预,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把你当我自己的女儿,所以不想让你为难。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是多麽不容易呀,既然有缘凑在一起,又何必恶言相呢?最後就是裴妈寄了一些照片给你,都是一些生活照你有空就看看,掰掰罗!』
录音档就到这,陆蔚萱小心翼翼地收好录音档,点开了资料夹,上百张的照片映入眼帘。她一张又一张细细浏览,因而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一个正准备敲门的人。
滞於半空中的手,悄悄收回。窗户上倒映一张紧绷的脸,目光深黯近乎沉痛,紧抿的唇发不出声音,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最後化为一声叹息。
若不是陆蔚萱忘了带上门,Errol也没有机会听见这段录音吧。他目光一暗,摘下了眼镜,长吁口气。
在他转身离去时,他发现他真的无法鼓起勇气跟陆蔚萱聊聊。
明明不想这样的。
踏出的每一步如个重锤狠狠地往他心上挥击,他闷不吭声地承受,一如这麽多年来心里的苦,他都选择不说。
咬着牙,撑下去。
日子总会好的,总会过去的。
这麽多年了,心还是会疼。他记得陆蔚萱说要离开这里,孤身去台湾求学的那一天,他的心有都麽慌张,他很想告诉陆蔚萱,别走,就留在家里,不要那麽辛苦……可是一对上陆蔚萱忧伤的眼神,他就说不出口。
陆蔚萱离开的那天,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天空。
他以为,陆蔚萱累了就会回家,可是没有。一别两年,她申请上巴黎的大学Errol比任何人都开心,却没想过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在机场相遇的刹那,他正要扬起的笑脸僵在那。
那个女孩挽着陆蔚萱,笑得灿如艳阳,朝他挥手。他紧紧地盯着陆蔚萱,然而,陆蔚萱的目光却没有片刻停留在他身上。
Errol这才知道,陆蔚萱这次的归来不是为了回家。
直到她们站在他面前,女孩的笑容猝不及防的投来,沉沉地落进他的眼里。
『你一定是学姐的哥哥!长得好帅哦!我是裴又欣,是学姐的女朋友!以後也请多多指教了。』
那一刻,他做出了违心之举。
他明明感觉到陆蔚萱亲切期盼的目光,他明明感觉到女孩的善意,他明明可以笑着打招呼的,心里无限蔓延的疙瘩却成了一声冷哼,让她们愣在那。
女孩受伤了。陆蔚萱也是。
陆蔚萱眼里那丁点星火随即暗下,她垂眸,失落的微微一笑,拉着裴又欣往前走。Errol听到陆蔚萱对女孩喃喃轻声,不断说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
机场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丝毫掩盖不了陆蔚萱的低语,他再次让陆蔚萱失望了。
直到她与女孩互相依偎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Errol才苦苦一笑,轻声:「对不起……」
陆蔚萱可以从伤痛中走出,找到另一个相爱的人,为什麽他就不能放宽心支持?Errol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真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啊蔚萱……」
这世界上最难受的事,莫过於无能为力。
/
注1:『人生若只如初见。』出处於清·纳兰性德《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中的第一句
注2:『於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出处於张爱玲的散文〈爱〉
都是我喜欢的文XD私心摘录穿插
至於为什麽是摘录这两段,跟後面的剧情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