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的地方，就是这世界上，最寂寞的景色。』
当裴又欣赶到现场时，在混乱的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浑身瑟抖的林巧仪，她赶紧上前安抚，莫丞翰跟在她後面东瞧西看，一对上梁聿琳冷淡的目光时忍不住打颤。
好霸气的姐姐啊……莫丞翰一看就知道梁聿琳不好惹，视线转而投向她身旁的叶梓妍，对方不过给他一个温雅的笑容，他才正要热情搭讪梁聿琳便挡到两人中间，吓得莫丞翰退避三舍、头皮发麻。
一旁的裴又欣无视莫丞翰的闹场，她伸出手搀扶吓得腿软的林巧仪，蹙眉，「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林巧仪点头，似乎仍处於惊魂未定，她紧抓着裴又欣，彷佛当她是茫茫大海里的浮木似的。那双蔚蓝色的眼看进裴又欣时，裴又欣一滞，别开眼。
浓烟呛鼻、人群混乱，拍照的、打卡的、叫闹的、扑火的全乱成一团。梁聿琳走近她们，一如既往的沉声：「巧仪，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不扣薪的。还有又欣，你有看见我吗？」那是一个灿烂的笑容，裴又欣瞬间鸡皮疙瘩掉满地。
「那、那个梁姐！你有没有事啊？」
「我谢谢你，我好得很。」听出语气里的揶揄，裴又欣红着脸支吾了半天都答不出话。梁聿琳索性将矛头指向莫丞翰，朝他勾唇一笑，「弟弟，你又是哪里来的？」
「我？弟弟？」莫丞翰张大嘴。「我、我是裴又欣的邻居，陪她来的……」没见过莫丞翰在哪个异性前如此畏畏缩缩，裴又欣忍不住噗哧一声，惹来他的瞪眼。
「好了，又欣，你替我送巧仪回去。」梁聿琳转头，对莫丞翰道：「下次你来店里，我再请你喝杯咖啡。」撵走他们的梁聿琳走回叶梓妍身边，望着他们三人的背影轻轻扬起耐人寻味的笑容。
叶梓妍偏头，「聿琳，你是怎麽看待巧仪跟又欣的？」
梁聿琳耸肩，「静观其变，这两个人还不够稳定，身心都是。一个陷在过往里无法自拔，另一个……就当作还没习惯台湾吧。」
那是妥协的语气，梁聿琳有双被人盛赞单扫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她静静瞅着前方地上交叠的影子，被街灯越来越长，最後相交了。
直到她们消失在街口，梁聿琳才握住叶梓妍的手，转身走回店里。叶梓妍不过是安静微笑，一切了然於心。
时光如筛子，总会筛出那些不经意的，却待在身边最久的人。年华似水，流转若年，轻轻到来、匆匆离去的那些人，有时就如青鸟般掠过天际，多年後猛然回首，才发现那是幸福。
那是擦身而过、短暂驻留的幸福啊……
当烟硝散去、云层透出月光时，裴又欣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仰望夜空，想起了学姐曾经不经意说过的话。
「若有天我离开了，你要相信，我会回来。」当时的陆蔚萱说得云淡风轻，裴又欣没往心里听，只是顺着直觉回答，「我当然会等学姐回来啊！」
「你会等多久？」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裴又欣愣住。她想了想，又应：「一直等、一直等，天天都等你回来。」
陆蔚萱温柔一笑，不发一语。
「到了，我现在就住在这。」
裴又欣回过神的瞬间，彻底怔住。.
「这……」莫丞翰也是怔愣在那。「你真的住在这？所以我前阵子看到门开了，不是错觉？」
林巧仪手里拿着钥匙，小心翼翼地问：「这是系上学长介绍的……怎麽了吗？他说这里离Ｔ大近，租金不贵又是套房，房东也很好相处，很多Ｔ大的学生都住在这。」
裴又欣僵着笑站在门前，那些回忆如涛浪一般无可遏止地涌上，她眼眶一热，挤出笑容，「没有……没什麽……」眼泪却在看到那台钢琴时簌簌滑落，她慌了，连忙抹去眼泪无奈越掉越多，边哭边笑解释：「好奇怪……为什麽我哭了……」
『学姐，所以这里，就是我们爱的小窝罗？』
『又欣，爱的小窝听起来很俗气耶哈哈。』
『我不管！反正这里也是我家，因为学姐你在这。』
『好，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跟我一起拥有的家。我不会离开这的，你就好好收着钥匙。』
不会离开这里……
莫丞翰一脸尴尬，视线在裴又欣与林巧仪身上来回扫视，最後受不了似的拉走裴又欣，不断跟林巧仪道歉，她同样尴尬挤出笑容点头致意。
走下楼，莫丞翰才放开裴又欣，搔头挠脸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他对女孩子的眼泪一向没辙，於是抽出几张卫生纸往裴又欣脸上用力擦。
裴又欣接过卫生纸，安静听莫丞翰道：「你知道学姐离开多久了吗？」
「四个月了吧……」她吸了下鼻子。
「四个月，相当於过了一年的三分之一。」莫丞翰无奈，「三分之一耶，哭成这样像话吗？」
裴又欣将卫生纸揉成一团，塞进包包。「我也不想哭啊！不知不觉就……」想到刚刚没好好跟林巧仪告别，她就有些愧疚。「应该要好好跟巧仪说再见的……」
「下次再说就好啦。」莫丞翰将安全帽塞给他。「又不是说再也不见了。」
「很多人，都没有下一次的机会啊。」裴又欣苦涩地笑，「所以现在无论跟谁，每一次告别我都想要好好跟对方说再见。」
因为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因为跟学姐最後一次见面，她没有说再见，便再也见不到了。
跨坐上了摩托车，莫丞翰往楼上一看，发现林巧仪攀着栏杆，朝他们挥手，莫丞翰一笑，跟着挥手道别。
「其实你面试的那一天，我骑车回家时有路过这。」莫丞翰回想那天简单陈述，「那时，我看到门开了。我以为我看错了或是记错间，没想到是你的同事住这。」
裴又欣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开心的是，至少学姐之後入住的房客是裴又欣认识的人；难过的是，她与学姐曾经共度的那个空间，有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终究是不在了。
才刚催油门，莫丞翰像是想到什麽而停下，转头对裴又欣露齿一笑，「欸，你有没有巧仪的电话？她好漂亮，我想认识她。」
「莫丞翰！」裴又欣拍了下他的安全帽。「我不会给你的！是说，你很早之前就有看到套房门开了，你干嘛不跟我讲？」
「又不可能是学姐！讲什麽讲。」既然没有结果，又何必给你希望让你伤心？莫丞翰理所当然的语气里，藏了多少为她着想的心意，裴又欣明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骑回家，话题里全是乐器行里的三个女人，尤其说到林巧仪裴又欣更是眉飞色舞，似乎讲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莫丞翰听着听着，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他想，是他多心了吗？应该是吧。
其实Dan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跟陆蔚萱还有Joan三个人有一天会和平待在同个空间里，即使现在坐在诊疗室外，Dan还是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Dan，真是多亏你了。」陆蔚萱抬头望向诊疗间内与医师谈话的Joan，轻声：「如果不是你，我还真的不知道从哪找信得过的医生。」
「我们两个还需要说谢谢吗？」Dan起身，走向一旁的饮料贩售机投币买罐装饮料，递给她沉声道：「喝吧。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察觉到Joan有……」不知道该怎麽润饰的Dan乾脆不说了。
陆蔚萱抬手接过铝罐，垂眸，「我终究是一个太念旧的人。」
因为太念旧，所以Joan的样子一如昨日般鲜明清晰，直到她在她身上看见了陌生，陆蔚萱才惊觉不太对劲，哪里不太对。
「那如果有一天，你回去了台湾，然後发现那里的人事物都变了呢？」
动作一滞，陆蔚萱一时答不上来，只是想起了裴又欣爽朗的笑容，心，便痛了几分。
她会变吗？即使是裴又欣也会变吗？无法预料的未来，陆蔚萱没有把握，但是——
「变了，也没关系。」
——喜欢她的心情，不会改变，这样就足够了
Dan瞅了眼她，莞尔，仰头饮进手中的黑咖啡。「那就好，那我也可以放心了。对了……Iris要回来了，她也该……回来试婚纱了。」
婚礼迫在眉睫，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大喜之日越来越近了。陆蔚萱垂眸，轻嗯一声。「其实……你可以反悔的。」
Dan抬眸，双手交叠在大腿上，阖上眼。
「……这是，对我而言，最幸福的结局了。」
他能与Errol一起穿着西装并肩站在一起，一同面对牧师许下这世界上最浪漫的誓言，共享同一天——结婚纪念日的那天，戴着同款的婚戒，同样笑得灿烂。
彼此携挽各自的新娘，亲吻着不属於自己的唇。他将看着Errol深情款款的目光投向Alma，捧着花、喝着酒，接受众人的齐声祝贺……
手里握着的，不会是那双粗糙却让人心安的手。
何尝不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陆蔚萱坐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听着Dan喃喃自语着：「你要勇敢，不可以轻易放弃……一定要勇敢去争取自己喜欢的人……不要、放弃……」
她答应过的，她答应过莫丞翰会保护裴又欣，会陪她一起面对风雨。
「我答应你。」
陆蔚萱阖眼，那声轻声的承诺透过掌心将温度传递给他，让他想起了寒冬里的暖暖包。他睁开眼，凝睇她温柔的侧脸。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好像真的长大了，变得更坚韧、更美丽了。
等这里的纷纷扰扰都结束时，就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Dan。」陆蔚萱睁开眼，偏头一笑。「一直忘了跟你说谢谢，你在我哥面前替又欣说了不少好话，其实我都知道。」
Dan摆手，「你哥本来就不讨厌裴又欣，他只是担心你，他老是不懂怎麽好好表达自己的感受，也就这点讨人厌。而我呢，也不过就是说实话，待在她身旁的你，真的很快乐。」
「Dan……」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别急着谢我。」Dan打断了陆蔚萱，叹道：「但老实说，我也是不放心的，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她，但是，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所以我就勉强支持一下。」
闻言，陆蔚萱失笑，忍不住调侃，「你还说我哥，你还不是一样？在我看来你们两个也差不多德行，半斤八两。」
「谁想跟你哥相提并论啊？」Dan哇哇大叫，很嫌恶似的摇头，陆蔚萱轻笑几声。
「不过说真的，麻烦的是你妈，你爸就……」Dan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又道：「虽然你爸现在不能说话了，但我觉得他听得到，你也跟他聊一下裴又欣的事吧，毕竟你这麽长时间待在医院里……别让你的不敢说出口，成为遗憾。」
陆蔚萱一僵，点头。
「至於你妈，要她接受裴又欣、接受你喜欢女生的事实，我看很难哦。」Dan涩涩轻语：「虽然她现在没有当年那麽固执了，我想是你爸病倒这件事带给她很大的冲击吧，我总觉得她温和许多了。」Dan思忖半晌，又开口：「那时的她，真的好可怕。」
彷佛再次闻到了令人作恶的血腥味，陆蔚萱悄悄攥紧拳，深呼吸，苦笑，「是啊……」
「没想到她那时会偏激到以死相逼，居然割腕自杀。」Dan沉沉的语气似是无尽深海，陆蔚萱的心彷佛被狠狠掐住，无法呼吸。
「可是那时的你，也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当Dan沉沉的目光投来时，陆蔚萱好像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那时的自己，有多陌生。「我们都以为，会失去你。」
抬头望着走出诊疗间里的Joan，陆蔚萱有种恍若梦境的错觉。
那时十八岁的她们，能想到未来是如此吗？
那年的陆蔚萱抛弃了世界，只为走向Joan，即使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只是她後来懂了，背弃整个世界、抛弃自己原本的样子而换来的爱，很痛。
真的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