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我渴望的是无拘无束自由,後来我才懂,我要的是简单平凡的生活。』
尘埃落定之後,裴莫两家人每天吵着要去给裴又欣探班,但一一被裴又欣挡下,尤其是莫丞翰,裴又欣乾脆明文禁止莫丞翰来乐器行,多看一眼都不行。
莫丞翰告状到裴母那里去,裴又欣简直是白眼翻到下不来。
「谁知道你会不会欺负巧仪!」裴又欣忿忿地道:「当时给学姐造成很多困扰欸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丞翰夹走她碗里的大鸡腿,趁着裴又欣还未回神,他大口咬下。「莫急莫慌莫害怕,交个朋友而已你干嘛这麽紧张?」
「莫丞翰……」裴又欣眯起眼,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莫丞翰肯定千疮百孔了。「你不准骚扰巧仪哦!」
「巧仪?」莫母答腔:「是又欣的同事吗?」
「对啊,就是之前T大那个交换学生啊,也是泡面头系上的学妹。」莫丞翰转过头问她:「大三嘛,是不是?谁知道你走了什麽狗屎运,有这麽漂亮的同事。那我就可以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不要老牛吃嫩草好吗?」裴又婷在旁吐槽:「你都是大叔的年纪了还想把大学的妹妹,要不要脸啊莫丞翰。」
「这话这样说就不对了。真爱是不设限的,OK?」
一句真爱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七嘴八舌数落他,那顿饭吃得愉快温馨,一如往常。唯一改变的,就是陆蔚萱不在了。
饭後,裴小妞蹭到裴又欣怀里,嚷嚷着要抱抱。她便哄着她一边走进房里,一大一小坐在床上聊天,裴小妞又跑出房说要拿笔记本给裴又欣看,她便宠着让她去。
「又欣,你跟我们聊一下那个巧仪嘛!」裴又婷身後跟了一个大跟屁虫,裴又欣做鬼脸,口风紧得很。
有时候裴又欣真觉得裴又婷跟莫丞翰站在同一阵线,偶尔徐维铭也会凑一脚,简直可以组裴莫八卦团了。
「所以巧仪她是混血儿罗?听说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很漂亮欸!」裴又婷一脸八卦,拉着裴又欣问:「欸,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姐,你很八卦耶。」裴又欣无力看她,「又不是没有看过混血儿,你干嘛这麽激动?」
因为那是你的同事啊!可能会有奸情的同事啊!裴又婷差点脱口而出,硬生生把话吞回去。一旁的莫丞翰看出了她这点小心思,凉凉打枪,「裴又欣,你先诚实告诉我,我会不会被发性别卡?」
「你们在说什麽啊……」裴又欣一头雾水。「什麽性别卡啊?你说巧仪?我不知道耶,我没有你们这麽八卦。」
「你们几个又在打什麽歪主意?」莫洆浈牵着裴小妞走进房里,拉了张椅子坐下。「学妹有女朋友後,你们就把歪脑筋动到巧仪身上?」
「没有啦洆浈姐,我是在开导又欣。」装乖的讪笑一眼就被识破了。莫丞翰赶紧澄清,「我这次可没有乱点鸳鸯谱的意思哦!我是要为我自己发声。」
莫洆浈睨他,那眼神透露出的鄙夷,他们笑得东倒西歪。莫丞翰则是搔头,又扬声:「交朋友嘛!我不管,我一定要去看看巧仪的庐山真面目。」
「停!好好好,你们都来探班。」裴又欣抱起一旁的抱枕,嚷嚷:「都来都来,巧仪五点上班,你们不要吓到人家!」
得到首肯的他们被裴又欣推出房间,三人面面相觑,摸摸鼻子各自去找事做了。裴又欣摇头叹气,机关枪扫射的威力实在太可怕了。
「姑姑,给你看!」凑到脚边的裴小妞拿着笔记本跟蜡笔,裴又欣一愣,将她抱起。「你要给姑姑看什麽?」
「这个、这个!」裴小妞翻到中间,指着那幅画。「这是我画的!大象跟小白兔还有森林,还有蝴蝶跟鸟……」
裴又欣怔怔地看着笔记本里的画,相亲相爱的大象跟小白兔让她失笑,翻到了下一页,裴又欣却愣住了。
「……这是湖吗?」
纸上是一大片的碧湖草地,小白兔在湖边睡午觉,蓝天白云里还有青鸟与蝴蝶,以及……
「湖里面还有鱼啊?」裴又欣指着画问:「妞妞,这幅画是什麽意思啊?」
「姑姑笨笨!」裴小妞嘟嘴。「小白兔一定是因为口渴了才会离开森林找水喝啊!」
「啊?」裴又欣愣住,失笑,「你还在想这件事啊?其实——」
「一定是在回森林的路上耽搁了,因为遇到新朋友!你看,这些鸟跟蝴蝶还有鱼,都是森林里没有的新朋友。」
裴小妞说得义正严词,打断了裴又欣的笑语。
「森林是小白兔的家,所以小白兔不会不回家!」
裴又欣怔住。
「小白兔可能是迷路了,所以大象要去找牠啊!或是小白兔跟新朋友玩到忘记回家了,大象可以找牠们一起玩啊!」
笑容淡了几分,裴又欣不发一语。裴小妞的话,在她心里荡漾起圈圈涟漪。
「口渴吗……」裴又欣垂眸,「我怎麽从来没去想学姐的离开原因……」
「大象要相信小白兔的真心,不可以怀疑。明明在森林里很快乐,明明一起赶走过坏人的!妈妈说跟朋友吵架了只要认真道歉就可以和好的!」说到後面裴小妞激动地不断捶打裴又欣,裴又欣回过神握住她的小手,笑了几声。
「妞妞,姑姑在这里答应你一件事。」
她抱起了她,将裴小妞抱到大腿上,摸摸她的头。「大象,一定会去找小白兔。」
裴小妞笑靥如花。
「那你是不是……」余音未了,止於此。裴又欣摇头笑叹,应该不太可能。
是不是知道大象就是指我?小白兔就是学姐?
裴又欣笑自己的多心,一个小孩子怎麽可能会知道?房里是一片和乐融融,门外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莫洆浈偷偷一笑,转身离开裴又欣的卧房。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窗台上的玻璃鱼缸,总让陆母想起那幅画。
第一次知道Joan这个女孩,是在她去学校接陆蔚萱时,偶然看见她们站在布告栏前有说有笑,後来才知道Joan拿到了美术比赛全市第一,她们正在讨论作品。
Joan那幅画张贴在布告栏前,那是一幅画中画,从一个人建构出的方框中看另一个柔美的女孩子,无论是用色还是构图都属上乘之作。陆母当时不以为意,只觉得陆蔚萱交到一个才华洋溢的朋友。
後来再过了几年,当她回想起那幅画时,心猛然一紧。
那幅画里的人,不正是陆蔚萱吗?而另一个人的背影,其实就是Joan啊……
後来陆蔚萱不时在吃饭之余提起Joan,那时的陆母很庆幸女儿交了一个优秀的朋友,原本担忧她在新学校会不适应,看来是可以放心了。
直到她偶然听到一些风声时,她才对Joan存有疑心。
听说Joan有个复杂的家庭,父亲蹲牢、母亲吸毒,底下的儿子却是念一流大学,两个女儿都还在念高中。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陆母不会是例外,她也会动摇,即使她亲眼看过Joan的才华也是如此。
「蔚萱,你那个朋友……」打开房门的陆母,话才说到一半,眼前便多了一张画。「妈!你看,这是Joan画给我的第一张画。」
陆母怔住。
「不小心打翻的鱼缸,地上一片碎玻璃,当阳光照下来时很像钻石对不对?我觉得很漂亮。」
那个瞬间,陆母好像懂了什麽。
「……鱼呢?鱼缸里应该是有鱼的吧?」
陆蔚萱稚气的脸庞堆起笑,「妈妈你也被骗了!其实没有鱼。我一开始也这样问Joan,她还说我死板哈哈。」
陆母想起了那双沉郁的蓝眸,好像总带了点……
「所以旁边这个被打开的金丝笼里,原本也没有鸟吗?」
陆蔚萱的颔首,让她心头一凉。
「……这张画的名称,是什麽?」
当陆蔚萱翻过画背,右下角龙飞凤舞的签名亦如Joan给她的狂傲不羁,当她看清楚那句法文的意涵时,她呼吸一滞。
——Liberté:自由
鱼走、鸟飞,窗外那片蔚蓝大海,又代表了什麽更深层的意思——她扭头走出房,留下错愕的陆蔚萱站在原地,颤抖地喊,「妈……?」
当时的陆蔚萱不明白,不久後却全都懂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
陆蔚萱还记得Joan朝她伸出手,坐在围墙上笑得灿如艳阳。
『跟我走,我们一起去玩,自由自在的过生活。别管翘课了也别管老师跟爸妈,就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的过之後每一天。』
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样,真的就是所谓的自由吗?
『你不想跟我一起走吗?』
『我——』
「妈,我找到钥匙了。」Errol的呼唤让陆母回神,看到他手上那一串生锈的钥匙她扯了笑,「真的还在啊.……」
Errol放下卷起的袖子,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拭。「我也不确定,我只记得我跟蔚萱以前是用同样的书桌,只是真的很久了,我的也早就换过了。」
当Errol蹲下身准备试钥匙时,陆母慌得喊住他,却不知道为了什麽而喝止。
那就像一个潘朵拉的盒子,抽屉里锁着陆蔚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而陆母竟然感到了害怕。
打开了,她真的能够承受冲击吗?
Errol黑框下沉浊的眼紧紧揪住她,他低哑地叹:「妈……我们都错了。」
陆母愕然。
「蔚萱,至始至终都只是认真地爱着一个人,是我们困住了她、伤害了她。」Errol低下头,轻叹:「就连这次她愿意抛下一切回来,都是因为她爱着我们。」
「我们,试着说对不起,好吗?」
「如果那时!那时她没有离家出走!乖乖待在我们身边,我会变成这样吗!」戳中痛处的陆母歇斯底里地尖叫,「一个小孩子——一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就这样抛下我们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那多伤我的心?」
Errol安静瞅她。
「我不要失去这个女儿!如果她执意要跟Joan走,那就算是把她囚禁起来我都在所不惜!」说到最後,陆母掩面啜泣。「我只是用我的方式在爱她……」
Errol起身拥住母亲,才发现记忆中总是坚强美丽的陆母,不知从何时起,她也老了。
鼻头很酸、眼眶很热,但Errol知道,他们都试着在面对了。
「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承担,好不好?」
面对陆母无助地哭泣,Errol选择让自己成为陆母最有力的依靠。陆父已经倒下了,这个家他要一肩扛起。
「跟裴又欣在一起的陆蔚萱,真的很快乐。」他悄悄拥紧母亲。「你一定也看出来了,对不对?」
陆母一震。
「……我已经快要失去爸爸了,不想连妹妹也失去。但是,我不要把她绑在身边,而是要她打从心底的感到快乐。」
「我们要让蔚萱知道,这里是她的家、她的避风港,而不是囚禁她的金丝笼。」
多日以来的阴雨,终於停了。
外头轻薄的阳光从窗户透进,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僵滞的身子终於放松了些,沉默很久、很久,陆母才轻轻点头。
Errol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Dan说的对,陆蔚萱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事。既然裴又欣能让陆蔚萱幸福,那何尝一定要她强大到足以保护陆蔚萱?为什麽不能彼此扶持?
有些事,慢慢来,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