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学校里的风铃木吗？花开了，很漂亮。』
结束代课的陆蔚萱不做任何停留，直接走出琴房，甚至不与学妹多寒暄几句。她觉得这没什麽不妥，毕竟对於陆蔚萱而言，若不是裴又欣就没有多做停留的必要。
她走下楼，不经意抬头，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底，狠狠揪住她的心，她差点喊出名字叫住她。
终也不过是差点而已。
裴又欣孤单地站在那，仰头望着圣诞树发呆。她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单薄，陆蔚萱压抑将她揽进怀的冲动，再次深呼吸，扭头离开。
听着离去的脚步声，裴又欣轻叹口气，果然……学姐真的不要她了。
因为不要这段感情了，所以才无视她，所以连声招呼都吝於给她。学姐的身影消失於转角处，裴又欣苦苦一笑，自嘲似的转身离开。
「又欣学姐！」才刚走出大楼，裴又欣停下脚步，看着李慕洁气喘吁吁地跑向她，手上戴着熟悉的红色手套，待她回过神时，双手已经被温柔包裹住。
「还好吗？」学妹担忧地问，边脱下手套拉过她，替裴又欣戴上。「学姐的脸色很难看，我很担心。」
那是殷切期盼的目光，曾是裴又欣看着学姐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个……学妹……」
想收回的手，却被硬生拉住了。裴又欣不忍强硬抽回，任凭学妹拉着她，勾起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学姐跟蔚萱学姐分手了，但我仍然不会抱着任何希望。」学妹轻声，鼓起勇气道：「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让我待在你身边，这样就好。」
等一个不会爱上自己的人，就像是等着太阳西升东落般毫无可能性。学妹知道，裴又欣也知道。
但陆蔚萱不知道。
欲想折回琴房拿乐谱的陆蔚萱，怔怔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执手的两人竟无语凝噎，她的目光沉沉，眸色黯淡。
既然让她走了，就要接受她有个更宽广的天空，等着裴又欣去翱翔，去看看这世界有多大。
陆蔚萱也会感到害怕。
她看尽了这世界的沧桑，才知道裴又欣有多美好；可是裴又欣不是，她是她第一个走进眼里的人，在这之前的裴又欣感情是一片空白，她看得还不够多……也许……离开了陆蔚萱之後，裴又欣才发现这世界还有更多美好的人呢？
那到时候，她该怎麽办？该怎麽办……
「学姐。」
陆蔚萱停下脚步，抬眸，许久不见的莫丞翰似乎黑了一些。陆蔚萱静静瞅他，仍是温柔似水。
见此，莫丞翰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以谈谈吗？」
终究是来了。陆蔚萱眼底闪过不易查觉的忧伤，再次扬起笑时，带些冷意的风袭来，扬起整个冬季的萧瑟。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麽。」
莫丞翰怔愣。
陆蔚萱的笑意淡了几分，眸色渐浅，柔声低语：「分手有很多理由，但所有的理由你应该也知道，不就是……」
「没有感觉了？」听不下去的莫丞翰音量拉高几分，「你怎麽可以……我不相信！是你说过你会保护她，陪她一起面对这世界的风雨，这些话都是你说的！又欣有多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
无惧地迎上他的愤懑，陆蔚萱淡淡地道：「我知道，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甩了她？」面对莫丞翰的歇斯底里，陆蔚萱只是若有似无地点头，不否认也不辩驳，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接受质问。
莫丞翰瞠大眼，压抑那股怒火与心疼，沉沉地问：「给我一个理由，你是不爱她了，还是……爱上别人了？」
陆蔚萱目光微微一凝，别开视线下意识地抚着围巾，悄悄捏紧。半晌，她像是鼓起勇气般昂眸，眼神坚定，看得莫丞翰心一颤。
「谢谢你的照顾。」四两拨千斤似的语气，对陆蔚萱而言，这答案一点也不重要。「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不是裴又欣？」
陆蔚萱笑而不语。
「那你也没有必要漠不关心吧！」莫丞翰低吼：「你明明知道裴又欣在淋雨，挂上电话後的三十分钟我才到公园，这三十分钟她都淋着雨你知道吗？」
目光摇晃，陆蔚萱含着笑一语不发，不冷不热的态度惹恼了莫丞翰。他跨步上前，逼近她，「她被隔离住院，烧了又退，退了又烧，你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她不怪你，你就真的能视若无睹吗？」
双手扳住瘦弱的肩膀，那些看在眼里的无力他多想透过颤抖的手告诉她，她有多残忍。
迎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眼，莫丞翰终究是泄气了。他放开她，低声：「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就算你真的变心好了，你也不会对裴又欣这麽残忍……你有什麽苦衷，可以告诉我们，不需要一个人承担。」
那些话太过温柔，狠狠地掐住她的心。陆蔚萱深呼吸，後退了一步，无力地笑，「那就让我好好离开又欣，我累了，想结束这段感情了，你能明白吗？」
莫丞翰愣住。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裴家与莫家，所以我想顺从自己的心，不想再带给她伤害了。」
莫丞翰从第一次见到陆蔚萱时，目光便情不自禁地紧随她，若不是裴又欣与她相爱，莫丞翰想，他会一直喜欢眼前的女人，一直、一直喜欢着。
因为他希望她幸福。
如果她的幸福是跟裴又欣在一起，那他会站在她们前方，替她们遮风挡雨，不让这世界的残酷伤害她们。
但是他没有想过，是陆蔚萱带给了她风雨。
莫丞翰比谁都错愕。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要学姐别再跟裴又欣见面时，陆蔚萱是怎麽坚定地告诉他，她不会退缩，在这段感情里，她不会委曲求全，她会保护裴又欣，会陪着她。
莫丞翰也记得那时的自欺欺人。
陆蔚萱问他，不准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公平吗？那时的莫丞翰语塞，答不出话。
他记得陆蔚萱坚定的双眼，那双眼里乘载着裴又欣，整个世界她只看得进裴又欣那般无所畏惧。
三年——不过三年，那份坚定消失得无影无踪，莫丞翰错愕又心痛。他记忆里的陆蔚萱，去哪了？
望着陆蔚萱的云淡风轻，莫丞翰懂了，有些事真的不一样了。
「在爱情变得不完美之前离开，对我而言不是保护，而是伤害。」莫丞翰顿了顿，又道：「……这是裴又欣说过的话。」
陆蔚萱一愣，一股酸楚涌上，胸口发疼。她深呼吸，苦涩一笑。当风再次扬起时，陆蔚萱仰头，望向一旁的风铃木，寒冬逼近，一片枯枝。
花开，花败。
来不及盛放灿烂的花，陆蔚萱亲手摘下了。等不及明年三月的花季，这年寒冬她已经不要了。
风铃，分离。
「莫丞翰！」由远到近的呼喊声吸引两人注意，陆蔚萱目光一暗，过於熟悉的嗓音让她心中感慨万千。
莫丞翰摸摸鼻子，没想到还是被裴又欣发现了。
「你在这里做什麽啦！」裴又欣气喘吁吁地跑到莫丞翰面前，顾不得学姐在场，她拉着莫丞翰就想往外拉走。无论这人如何待她，她仍是不希望学姐被任何人指责！
即使她的力量薄弱，她还是愿意尽她所能保护陆蔚萱。
「我会自己走……喂！」莫丞翰被推着走，裴又欣对他又扯又拉，心急得想赶快带走莫丞翰。她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找学姐的麻烦，即便是为了替她出口气，裴又欣就是不许。
「又欣。」
那一瞬间，世界彷佛停了。
裴又欣僵住，松开了手，那双清澈的眼直直地看向陆蔚萱，不明不白的微光悄悄燃起，见此，莫丞翰默默地走到一旁不打扰。
那微光，就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
三步之遥，裴又欣屏气凝神、殷切期盼，试图在陆蔚萱浅淡的笑容里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只要学姐愿意，她可以……
「钥匙……还我吧，琴房的钥匙跟我家的钥匙，该还给我了。」
那光很快地捻熄了。
裴又欣怔然，心登时一跳，紊了呼吸、乱了方寸。她自以为是的雀跃在此刻显得太讽刺，她别过头，眼眶一热。
她一直带着学姐给她的两把钥匙。记得那一天，学姐拿着这两把钥匙，笑着递给她，柔声叮嘱：「这把是琴房的钥匙，另一把是我家的。」
「学姐家的钥匙？」裴又欣诧异，感动万分。陆蔚萱伸出手摸摸她的发，点头，「对，我家的钥匙，只有你可以拥有。」
裴又欣感动得眼眶溢满泪水，那天，她攥紧钥匙，扑身抱住学姐。
「我不会弄不见。」
「我知道。」鼻尖凑进发丝，陆蔚萱满足低叹：「还有第三把，你已经有了。」
「什麽？」
「第三把钥匙就是你啊，又欣。」陆蔚萱笑得灿烂，目光灿若星辰。「你打开了我的心，所以你是我的第三把钥匙。」
依稀在耳，彷若昨日。
如今，她要她交还钥匙，裴又欣曾想过有这一天，却没有想过，她会心痛到快窒息。裴又欣堆起笑容，从包包里拿出钥匙，不舍似的握紧在手里。
陆蔚萱知道，但是她一语不发。
「学姐，钥匙……还给你了。」只有裴又欣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忍住眼泪，递回钥匙。
对她而言，自己交还的不是钥匙，而是回忆。
陆蔚萱接过了，神情淡然。
那年寒冬，风铃木前，她们就此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