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何青初与学姊各拿着一张薄薄的悔过书。学姊被罚扫两个礼拜的会议室,而何青初依旧是负责科办。
这件事虽然是个误会,但不免还是会有些闲言闲语。
余蓝经过教室时就看见班上的几个女生聚在教室外面,她们讨论的就是何青初是小三的话题。
「未经证实的事就不要说。」余蓝随後笑道:「小心我盖你们坏宝宝印章喔!」
他看向教室内的何青初,他以为她会替自己喊冤,但她没有。昨日有试图替何青初解释,也被她的眼神挡了下来。何青初说,在教官喊她名字的同时学姊就会知道自己认错人了,那就没必要再多做解释。因为丁盈家规很严,平常就连看个电视剧都会被控管,满二十岁前不能谈恋爱、不能追星,成绩可以不好,但人品不行。她父母似乎认为早恋的孩子会被带坏。
「所以你就不打算好好处理这件事了?」
「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
「悔过书、爱校服务,就为了你没做过的事情?」余蓝用点名簿敲何青初的头,「不怕被议论?」
「事情过了就会好了。」
「被人私下评断,却只能消极等到事情结束?」
「可是我觉得没差啊老师。」何青初直勾勾的看着他,「我认为无所谓的事情却还要特地去做,认为已经处理完的事情却还要『再好好处理』,我要这麽做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不消极的人吗?」
何青初又低声说道:「余蓝,谢谢你。不过就算是我这种人也会有想为谁做的事情啊。」
「哪种人?」
「⋯⋯」
「我问你是哪种人?」余蓝笑了笑,「没义气?还是大笨蛋?我从来不这麽认为。」
「……那你认为呢?我是怎样的人。」
余蓝愣了愣,还未回答,丁盈就哭哭啼啼的出现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开。
他回到科办,何青初说的话依旧盘旋在脑海。
『你认为呢?我是怎样的人。』
他打开抽屉,看着那张早该收起来的照片,一模一样的话,他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无赖?问题学生?嗯⋯⋯天才?
余蓝把照片沿着皱痕对折,把那个人藏在背面、收进了皮夹里。
──有责任感的人?因为我们都得为自己的任何决定负责。
余蓝,我觉得你适合做老师,未来如果没有梦想的话就以这个为目标吧,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可以信任的,很好的大人。
余蓝苦笑,把领带松开。
他翻出厚重的学生资料,直接翻到了某页,把她从透明的文件夹里抽出来。
何青初。
记得何青文曾与他闲聊过,从前他们家的小孩最爱玩的就是义气游戏,谁替谁担罪、隐瞒、说谎。彷佛这样才能长大,就像成熟的大人,而做的坏事也能一手遮天,就此逃过外婆的黄藤条。
⋯⋯在玩游戏吗?余蓝看着何青初的学生资料,上面的大头照还很青涩,呆呆的浏海和僵硬的笑容。後制的修图让她少了菱角,五官变得有些模糊。余蓝笑了几声,太丑了。
或许任谁都有过这副模样,既不成熟、又青涩的模样。太丑了,让人止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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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扫时间要扫科办,爱校服务也扫科办,不腻喔?」余蓝咕哝。
何青初踮起脚尖,朝窗户喷了点清洁剂,她瞥向余蓝。
「我是对你腻了!要监督到什麽时候?」
「监督到你擦完。」
「为什麽?」
「对你负责啊。」
何青初瞪他一眼,想问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麽要你负责。」但她没说,因为她知道余蓝总会有一百个动机与理由。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为所欲为。
「她跟你道歉了吗?」余蓝问。
何青初看向他,说道:「不用吧。」
「为什麽不用?」
余蓝抬起头,何青初猛然和他对上视线,怔了一下。
「不至於──」
「可是她动手了。」
「⋯⋯不用。」
「明明那麽怕痛。」余蓝起身,他歛起嬉笑的模样,靠近何青初说道:「你这是对小事敏感,却对大事无感。」
「你可以不要管我吗?」何青初僵着脸把擦窗的器具放在一边,重覆道:「不要管我。」
余蓝没有转头看离去的何青初,他默默的将被她丢下的器具收回柜子里。
何青初有点任性,她逃跑了。
她害怕学姊道歉,因为这会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改变。她害怕余蓝以老师的身分说教,这会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改变。她讨厌余蓝讲话总是一针见血,她讨厌有他在的这所学校。她讨厌无法预估、不可避免的一切事情。
她喜欢的东西不多,讨厌的事物却不少。
可是她除了说几句掩饰的话和夹着尾巴走掉之外就做不了任何事情。对於状况外的余蓝,她总不能对他发脾气,不能怪他可有可无的责任心,更无法对他说:「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啊老师。」
因为这对她的情绪毫无帮助,再茫然无措也是枉然。更何况她并不是真的希望余蓝离她远一点。她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荒唐了。
一个礼拜过去,何青初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只需要再忍一个礼拜就可以结束折磨人的爱校服务。而余蓝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一旁,虽然何青初很常不理他,总是放任他自言自语。但现在余蓝突然不在了,她还是会有那麽一点在意。她拿起扫帚和畚斗,一边偷瞄着四周。
科办外有一棵大树,偶尔练习室被借去排练比赛的时候,就能看见一群练花调的学生在这里甩瓶子。
何青初把东西放在树旁,打算趁没人监督的时候偷懒。她伸着懒腰,却在转身後顿了几秒,她迟疑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余蓝和学姊。
学姊和何青初的脸色都有些尴尬,只有余蓝是笑眯眯的。他拍拍学姊的背,对方还是动也不动,最後他轻轻一推,学姊便往前踉跄几步。
余蓝看了何青初几秒,又独自走回科办里了。
剩下的俩人都沉默着。何青初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似乎还能从窗缝间闻到科办里的咖啡『香』,她最近也开始对这类的味道麻痹了。
「你们班导⋯⋯很奇怪。」
「嗯⋯⋯对。」何青初想不到有什麽话可以帮忙反驳。
学姊看了她一眼,轻轻的叹气,她走近何青初,在她身旁坐下。学姊抱着双膝,表情有点纠结,她最後说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就算没有认错人,也不该动手。」何青初也压着裙摆坐下,她抱怨道:「你一开始就抓我头发。」
「对不起。」学姊看着何青初说,「但如果能堵到丁盈本人,就算时间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麽做。」
「……抓她头发?」
「狠狠的搧她几巴掌!」
何青初乾笑了两声,觉得有点可怕。
「丁盈之後有给我看她和学长的聊天纪录,其实她──」
「我知道。」学姊打断她,「我们那天是实作课,她只是在要泡芙吃。」
「嗯……」
「对一个有女友的人要泡芙吃⋯⋯你懂这之间的差别吗?不论她是真爱吃还假爱吃,总之在我眼里这个举动就是别有用心。」
何青初没再说话,因为以女生的角度看来好像都是如此,假如今天是学姊向丁盈的男朋友要泡芙吃,那她们肯定也会一起私下把学姊骂的臭头。更何况她并不敢笃定丁盈没有其它心思,她只是下意识的在替自己的朋友找理由跟藉口而已。
「算了。」学姊又平静了下来,她轻声说道:「反正我们也分手了。」
何青初惊讶的看着学姊,而学姊只是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朋友。我骂归骂,但我知道这全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放任我前男友一次又一次的和其他人搞暧昧,是我的错。把气全出在你和你朋友身上,那也是我的错。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喜欢他,我的错。」
「这……」
「还有,我没即时跟你道歉,我只是拉不下脸,有点不甘心。结果还要你们班导来找我,这也是我的错。」
「他要你对我道歉?」
「算吧。」学姊看向何青初:「他说只要我不主动,你是不可能主动要求我道歉的。是吗?」
「我只是觉得⋯⋯好像也没那麽严重。」
「真奇怪。」学姊笑了笑。
学姊离开後,何青初站了起来,她拍了拍百褶裙,看着科办紧锁的窗户。她头上顶着一片落叶,她没发觉。
当她进科办时,看见余蓝果然刚喝完咖啡,他拿着马克杯,正要走出科办清洗。
「你干嘛?」何青初问他。
原本要帮她把头上落叶取下来的余蓝顿了顿,最後略过、把手放下。
「什麽干嘛?」
「都说不要管我了。」
「别强人所难,要我怎麽不管你?」
何青初愣了愣,最後别开视线说道:「⋯⋯就会摆老师的架子。」
「这时候就乖乖道谢,闹什麽别扭?」
「你之前不是才嫌我麻烦吗。」
「都多久的事了?」余蓝勾起嘴角,调侃道:「你很在意?」
「谁在意。」
余蓝笑了笑,他轻手推开挡在门口的何青初。刚踏出门槛,又转过身。
何青初看着他,不懂对方突然扮演好老师的动机是什麽。
余蓝不清楚她的想法,只是问道:「她跟你道歉了吗?」
何青初想着学姊刚才说过的话,接着才迟疑的叫住余蓝。
「你有什麽想道歉,却来不及道歉的回忆吗?」
何青初讷讷的开口,眉眼间带着谨慎。余蓝怔怔的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确定自己脸上是什麽表情。过了许久他才扬起笑容。
「有啊。」
尽管知道何青初不会再继续深入,但他还是伸手把卡在她发隙间的落叶拿了下来。他转移话题:「你头上有叶子。」
四周静悄悄的,余蓝把叶子递给何青初。
「我承认。我的确有曾经想过,你那麽麻烦,那乾脆不要管你好了。」
余蓝看着何青初,想起她青涩傻气的大头照,笑了笑。
「不过在很早之前……我就改变主意了。」
这是那天,他们之间的最後一句话。
而她手里的落叶,也有着秋末枯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