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般的大雨从灰暗且厚重的云层中哗啦哗啦疯狂倾泄而下,雨水混和泥泞覆盖原先的柏油道路,暴风也不甘示弱,拚尽全力将路边的行道树吹弯了腰,偶尔可见报纸、塑胶袋甚至有水桶在空中飞扬--整个日本九州北部的天空皆被热带气旋笼罩,台风眼位於熊本县内,今天早上气象局宣布左上方扫到台风尾的佐贺县停止上班上课。
「好严重啊……」尤里站在落地窗边,一掌贴着窗面,感受来自狂风暴雨拍上坚固玻璃的震撼。
他的祖国俄罗斯国土面积十分广大,横跨欧亚大陆,罕有台风直接侵袭,通常它要经过日本、韩国继续往北走才有可能至靠海地区,但风力及雨水不再是如此狂暴,对尤里来说,「台风」仅是古希腊神话中暴风怪物的名字,而今天他第一次身历其境。
「刚才徵得胜生女士同意让我们先把房间内的玻璃窗贴上大交叉,防止玻璃破裂,虽然她有说晚点会派人来帮我们贴。」奥塔别克手拿一卷褐色的胶带和一把剪刀,拍拍尤里的肩膀说道。
从两天前的天气预报得知,台风经过台湾东部外海早已减弱不少,谁知名为「小熊」的台风速度却突然慢下来停在东海,吸收不少水气,再次复活,快速朝北前进,行径诡异的台风耍的日本气象局团团转,新闻报导模棱两可,一向防范未然的乌托邦胜生直到长谷津传出灾情後才开始动员做防灾措施。
尤里接过胶带,一脸疑惑,问:「怎麽贴?」
「由左上角开始往右下角贴出对角线,同样方法再由右上角贴到左下角。」奥塔别克一面比划一面解释。
「你曾经历台风吗?」尤里扯开胶带,垫起脚尖仍碰不着玻璃窗左上角,他回头向爱人抱怨:「……这个窗户他妈的也太高了。」。
哈萨克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家,奥塔别克居住的阿拉木图也少有大风,可是见他一起床便寻找和室屋顶有无漏水的地方、打电话至柜台要胶带和剪刀,似乎很有经验。
奥塔别克站到恋人背後,他的前胸贴近他的後背,一阵温暖突然袭来,尤里顿时跌入喜欢的人的气息中,原先手中的胶带被拿走,奥塔别克拎着胶带头伸手往落地窗左上角一黏,将胶带卷交给尤里,示意他要斜斜地贴牢。
「以前去美国修行时有遇过飓风,和台风很像,当年住的房子比较简陋,被飓风吹垮了。」哈萨克男人语调平淡,彷佛诉说跟自己还无关系之事。
「诶?真的假的?没有听你说过!」尤里语气很是震惊,他瞪大眼睛,与奥塔别克一人黏、一人贴,分工合作,快速完成於玻璃窗贴叉叉的任务。
在恋人面前暴露弱点并不是奥塔别克的风格,他一直以为尤里对自己过去毫无兴趣,但此时亲爱的尤拉奇卡双眼透出满满好奇--只要是尤里想了解的事,没什麽不能说。奥塔别克轻轻一笑,说:「那次飓风让我对大风大雨有阴影,你确定要听?」
尤里大力点头,找来两块深蓝色的方形坐垫并排,要奥塔别克靠墙壁坐下,手脚打开,好使自己可以坐到他面前,接着拉起他的手从後面把自己环抱住,正经八百地说:「说吧!我想知道更多关於你的事!」
陷入回忆的奥塔别克不知为何用俄语谈起往事:「八年前,我十五岁,决定到世界各地修行,因为有一位很出名的哈萨克花滑选手在迈阿密指导滑冰,加上佛罗里达州大部分地区属於副热带,滑冰比较不盛行,冰场数量少但租金相对便宜,所以把主练习场转移至迈阿密。」
「我和让……就是JJ成为室友,住在离冰场有好一大段距离的学生宿舍里。」
「你居然和那家伙认识这麽久!」听见讨厌的人的名字--其实是尤里单方面不爽JJ--只晓得他们俩好像很熟识,没想到曾经是室友!
「说来有趣,当年JJ追你的消息追得比我勤劳。」
「恶!你十五岁我才十二岁诶,JJ跟你同年龄,我根本还没什麽发展,他要追什麽?」尤里回头,一脸不可置信。
「印象中他从雅克夫举办的冬令营回来後,甚至还形容你是『上帝赐予花滑界的天使』、『被赋予要赢过维克托的神选之人』……现在想想JJ真是预言家。」
「JJ中二病末期吧,」俄罗斯青年翻个白眼,又说:「我明明是冰上老虎。」
「不过,你的确打破维克托的纪录,」奥塔别克亲亲尤里的发旋,带着笑意说:「也是我的天使。」
「……去你的,说重点啦!」耳尖的红晕出卖尤里的心情。
「总之,记得是七月的某一天早晨,发现天气十分阴森,室外刮着强风,垃圾飞在空中,就算把门窗锁紧依然有风灌进房间,大街沿路塞车……JJ严肃地跟我说要赶紧离开,隔壁栋有窗户被风吹来的东西砸破。」
「彷佛世界末日。」尤里喃喃说道。
「真正的『世界末日』在後面。新闻报导表示确定有飓风登陆,美国政府要求居民撤离,正当刚起床没多少时间可以准备的我慌乱翻找居留证、护照和一些重要物品时,JJ丢一个背包给我--他帮我收拾好了,JJ拉着我跑出宿舍,下一秒,余光瞄见一根粗壮的树干砸进房间。」
「哦天哪。」尤里轻呼一声,看向窗外的滂沱大雨。
「狂风吹垮基地台,我们无法跟任何人联络,走在路上寸步难行,随时可能被莫名的东西砸伤……幸运的是,JJ拦到一辆计程车,他用『一条保证不塞车可以快速且顺利抵达坚固避难所』的秘密路径向司机换取载我们的机会。」
「JJ也蛮有两把刷子的。」尤里紧紧和奥塔别克十指相扣。
「後来我们离开迈阿密,但并不是来到避难所,应该说,一开始JJ指的『避难所』其实是我们练习滑冰的冰场。」
「司机怒火冲天,喊着要把我们杀了,不过,在他看一圈冰场後恶狠狠地与JJ道谢。」奥塔别克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尤里更进怀抱,似乎能感受到彼此加快的心跳。
「为什麽?」
「其实我也不明白,後来JJ说,冰场和一般的建筑物无论是建材或是盖的方式皆不太一样,通常正规冰场因为要做出特别的建筑形状又要耸立,会用更加坚固、牢靠的材料与建造工程……那间冰场恰好屋顶不是玻璃面搭成,四周的窗户面积也小,室内空间广大,比起政府的避难所好太多了。」
「……我开始佩服JJ……唔。」奥塔别克用嘴堵住尤里的话语。
「於是,背包里的巧克力和水帮我们撑到第三天,仍然一直无法和外面联系,我知道远在哈萨克的家人有看新闻一定会很担心我……当然也尝试几次走出冰场求救,眼前却尽是有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建筑物、树木、道路被毁的乱七八糟,偶尔还会听见枪声、尖叫声……我、我无法形容--『我只是来美国受训,为什麽会碰上这种鸟事?』」
十五岁的青少年离乡背井,面对超出想像的突发灾害,任谁都会在心中留下阴影。
尤里转过身子拥抱微微发抖的爱人,轻轻拍拍他的背部,说:「抱歉让你想起这些。」
「真的,永生难忘……」
「但也不全然是不好的回忆,JJ在我崩溃之际给我看你获得俄罗斯少年甲组金牌的影片,八年前的手机只能存一分种左右的短片,我几乎是靠这六十秒撑完五天。」
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在雅克夫的滑冰营队见到那位金发碧眼男孩的悸动--他的身躯是多麽柔软,眼神是多麽坚定,矮小的身子有着老虎般的爆发力、勇士般的意志力。
「我想,我当时已经彻底爱上你。」
十三岁对你一见锺情,十五岁确立感情,十九岁终於与你相识。
奥塔别克突如其来的表白,尤里眨眨眼,眼角和嘴角上扬至甜蜜的弧度,笑吟吟地说:「哈?」随之脸颊通红。
「说出口果然心里舒服多了。」窗外的雨势和风速有减弱的倾向。
「嘿,贝卡,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未来有我陪伴你,我们会一起创造许多美好的回忆,把不好的记忆覆盖掉。」奥塔别克与尤里交换一个不带情慾的温柔亲吻,两人对视,彼此眼中只印有满脸笑容的自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