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所有人一致望向潮见了,尤其初次见面的两人看得更为仔细,让当事者有些不好意思。
「摩砂……你其实是外貌协会的吧?」虽然已经记不得当初他手机桌布那名男子的长相,不过印象中似乎还不错,如今再比照眼前这位相貌一样清秀却不显娘气的青年,今城纯也忍不住作此一结论。
「嗯?」摩砂晴实皱了皱眉,不懂对方的思考回路。
他至今仍未怀疑为何他们可以循线找到自己的工作单位¬——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擅自窥探自己的手机通讯内容和皮夹中的身分证件。
「少扯些有的没的,还不快拿椅子让人坐下。」井草伦作提醒,「要让客人站到什麽时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欸、阿伦自己不也一直盯着人看嘛。」光会说他。抱怨归抱怨,他赶紧从对方原本的位置区中搬来一只椅子,「请坐。」
「谢谢。」原本没打算要加入他们工作上的谈话,不过既已曝光行踪、且他们貌似不介意多个听众,他只好顺势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因为我临时邀约、是否打扰到你们原先的行程了?」井草伦作简单自我介绍完後紧接着道歉。
闻言,潮见了不禁瞄向一旁的摩砂晴实。
「不是摩砂先生说的,」看到他带有疑惑的举动,他笑道:「因为我不觉得他会特地把你约到这里和我们见面,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你们已经有约了,而我不巧刚好在今天打电话找到他、状况又较特殊,他才决定先跟我碰面完再完成和你的约定。」
好可怕的联想力。
听完解释,众人一脸敬佩。
「你认识摩砂很久了?」鸠山由希怀疑。
「只碰过一次面。」耸耸肩。
「摩砂前辈太好懂了吗?」汤浅次翔望向一脸面无表情的男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怎麽常常猜不出他所想的、老在工作中出错招到那凌厉的眼神责骂呢?
「也不是这麽说,」井草伦作歪着头思索该如何说明,「应该说依他的个性推敲,这是比较可能出现的模式。」毕竟他不认为这名男人会特地把恋人叫来在众人前晒恩爱。
「简单来讲就是很好懂嘛。」鸠山由希摆摆手,「有够一板一眼的,对吧?」行事作风中规中矩,认识久了之後他会有的言行反应多半都能掌握住。
这倒是真的。他不否认。
「那个,」从对话中判断他们似乎结束了工作上的话题,潮见了试着询问:「井草先生可以说说当时和晴实碰面的情形吗?」
虽然刚才稍微听了个大概,但他想知道详细一点的过程。
两人认识之前的那段空白,他如何度过失去恋人的日子¬¬——潮见了想更清楚地拼凑起那段时间里的他。
一句话引得另外两人的共鸣,鸠山由希和汤浅次翔掩不住同样好奇的神情。
井草伦作望向摩砂晴实。
他隐约叹了口气,点点头——让两批人马接触之前,他俨然猜得到将有类似的发展。事过境迁的如今,已没必要再去阻止或隐瞒什麽,虽然他不能理解为什麽围绕在自己周遭的人好像都对那段灰色的过往展现出十足的兴趣。
得到许可後,井草伦作缓缓道出往事,今城纯也则补充友人不在之际的细节,拼拼凑凑下、毫无加油添醋地将那两天的情景一一还原,生动的描述让人宛如身历其境般,包含当天的紧张感以及无力改变现实的浓浓无奈。
萍水相逢的三个人绝对没料到数年过後的今日尚会有缘相聚,而他们可以心平气和地道出那段悲伤的过往,云淡风轻地诉说着伤痛後的释怀。
「所以今城先生当时的工作是……男公关?」汤浅次翔眨了眨眼。
「嗯,是啊。」当事者大方地承认,「那时还没找到自己的兴趣嘛,阿伦说乾脆什麽都去试看看,总会有收获。」所以他几乎各行各业都待过,包括夜生活丰富的男公关行业。
「後来因为作息太不正常,阿伦勒令我辞掉工作,说再做下去就绝交。」反正他对那种生活也不留恋,随即便拍拍屁股走人——跟纸醉金迷的日子相较,与井草伦作间的友谊还比较能吸引他。
今城纯也说得乾脆,言谈中不讳言与童年玩伴间的羁绊情谊。
「说起来,导火线应该是摩砂吧!」他直指其中一名当事者。
摩砂晴实一脸莫名。
当初不告而别後,心中虽然始终惦记着有机会要前往那时的病院、向两位无端扯进这起事件的人致歉并道谢,不过回国後各方面的心情调适以及接踵而至的忙碌让他将此事搁了下来。
一直没有主动联络的结果致使他不清楚自己在那对友人间造成什麽样的余波。
「井草先生吃醋了?」鸠山由希窃笑。
她依稀看出这两人间隐藏在友人光环下的真正关系。
被直接点破,换井草伦作略显尴尬,清了清喉咙解释:「因为他那阵子愈来愈晚回家,而且酒喝得太凶、肝指数飙高,实在太不健康了。」身为一名医师兼好友,有监督对方回归正常生活作息的责任与义务。
「不过,」潮见了慢了半拍才意会过来鸠山由希的言下之意,他掩不住疑惑,「既然是这样的关系,怎麽会让今城先生去当男公关呢?」换作是他绝对没办法接受呀。
光吃醋就饱了……潮见了瞄向摩砂晴实。
今城纯也虽然和摩砂晴实分属不同类型,不过单就外表而言亦算显眼,即便穿着制服站在他们桌边也能招来不少注目,店内很多女性客人应该是冲着他而前来光顾的吧。
这样的外在条件再稍加打扮一下,绝对足以迷倒不少少妇少女,想必当初的业绩不错。
他不觉得身为「情人」身份的井草伦作会默不吭声地放任男友从事男公关的行业流连在花丛中。
「因为那时候还没开始交往啦。」今城纯也毫不隐瞒地解答,「而且一开始的条件是只陪客不出场,所以那次在街上带摩砂去开房间,事後差点没被阿伦给杀了!」想到数年前被秋後算帐的情景,他还心有余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惹来现任医师一记白眼,懒得再澄清什麽,想早点结束与自己相关的话题。
「你们没亲眼见到这家伙那时的模样,真的很难叫人放着不管啊。」他当时并非真心想跟一个陌生人上床,只是没办法放心那种状态下的摩砂晴实,讲白点就是多管闲事了。
他当初身上笼罩着的气息实在过於沈重,连悲伤的气氛都由於太过极致而变得隐晦、浑浊难探,今城纯也直觉认为若让他离开了,十之八九会发生憾事,所以便不顾一切地将人拦下。
事後的确觉得自己稍嫌冲动,却不後悔。
井草伦作责怪的重点则在於倘若他每次都不顾一切前去阻止来路不明的人,假使对方藏在口袋中的手不是受伤的患处而是武器,那处於险境的将变成自己——遇到摩砂晴实这个分岔点後,他在井草伦作的坚持下辞去男公关的工作,没多久发现餐饮业似乎颇具挑战性,虽然一开始辛苦且薪水不算高,数年下来至少也爬到了店长的位置,算是小有心得。
「所以、摩砂前辈那时候真的……」一旁默默听着的汤浅次翔压不住疑惑问出:「真的想找人、『那个』吗?」说法不明,但意思十分清楚地传达。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当事人。
摩砂晴实无奈地轻叹,虽然不想讲,最後还是替众人解惑,「我……其实不太记得那时候的情形了。」
他只知道自己花了非常久的一段时间修补完神崎实加的遗体後、瞬间怀疑起自身存在的价值和这份工作的意义,失心疯似的将所有的器具不顾一切地朝地上丢掷,过程中划出了好几道伤口,最深的一记落在左手虎口处,血不停地滴洒。
他无意阻止,任凭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怀疑当下的自己是否存活着,感觉很不真实,似乎空了什麽。
身体里某部分空荡荡的,好像有什麽东西填补不满、而又逐渐流失。
摩砂晴实没印象自己是如何离开修补现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周遭车水马龙的喧杂均入不了耳,只是一迳走着。
最後遇到了今城纯也。他懂对方的暗示,却没想过拒绝,没来由的。
即便清楚自己并非如此随便之人、甚至有感情上的洁癖,但他还是跟着对方的脚步前往那个据说在业界很有人气的商务旅馆。
接下来的事情更为模糊,几乎藉由他们两人的描述才得以拼凑。事实上那阵子的记忆多半呈现相同的模式,断断续续的。
闻言,大概猜得出详貌。
「不管如何,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见面、并且得知你过得不错。」井草伦作真心说道。
「你们也是。」摩砂晴实点点头。
「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闲话家常下来,大家餐点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做总结、让今天的重逢和接下来的合作有个完美的开端,「时间确定之後我会再和你联络。」
「我明白了。」
「那今天我请客,摩砂先生不要跟我客气,下次让你请回来。」一句话预言着未来的邀约,堵住摩砂晴实正要拒绝的话语。
井草伦作早一步拿起帐单走向结帐柜台,「不打扰你和小潮接下来的约会,我们这群大电灯泡要先闪人了。」语毕,在摩砂晴实来不及反应前用手比了个「电话联络」的手势後道别,拉着大家一起离开。
摩砂晴实有点尴尬地望了望潮见了。
「我完全不介意你们在这里续摊喔。」替他们结帐的今城纯也耸耸肩说着。
惹得潮见了一阵笑。
※
根津重雄的告别式最後委托夏川京介家举办,包括井草伦作和参与其遗体化妆的三名相关人员均有出席,他们在家属席中看见了他的前妻与一双儿女、他们的脸上流露着淡淡的哀伤之神情。
「谢谢你们的帮忙,」离开会场後,井草伦作向摩砂晴实等三人道谢,「根津太太说一定要跟你们传达。」
「请他们节哀。」鸠山由希由衷说着。
「虽然这麽说不太好,但我从根津先生身上随到很多技巧。」站在他的立场,他才要感谢根津先生愿意提供自己的身体让他学习才是。汤浅次翔汗颜道,「希望他一路好走。」
「我想他会的。」井草伦作淡笑,想起那名患者最後的面容并没有透露出任何遗憾。
「摩砂先生,这次很高兴你愿意帮忙,以後若还有类似的病例或许还要再麻烦你。」他转向另一旁沈默的男子,「别再让我打去搜查课找人。」他实在不太能适应那里的电话应对礼仪。
「手机。」可以找到他。摩砂晴实皱了皱眉,望向两名暗自窃笑的同伴,「我现在有按时充电及开机。」忍不住强调。
有趣地望着他们的互动,猜到或许不单唯独自己面临相同的窘境。「哈,有时间的话再来纯也的店聚聚。」他提出邀请,看着男子点头应允。
特别机缘下牵起缘分的一群人,如今大家各别在自己的领域中成长前进。
过往的伤痛在生命的轨迹中化为养分,让人更茁壮坚强。
插手了许多人的死亡,似乎更能透彻一些道理——最重要的还是珍惜眼前的人事物,最後在离去之前可以少些缺憾,多点圆满。
他觉得这群人亦明白这层道理,他相信他们会好好保握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段和重要的人之间相处的时刻。
特别是那位已然释怀悲伤的男子。
井草伦作忆起不久前一同前往病房探视根津重雄时、摩砂晴实脸上漾着的微浅笑容,即便浅淡、却足以暖化人心,有股强劲的力量说服初次见面的他相信自己能达到对方期许的要求。
就算先前没亲眼见过他的遗体修补技术,不过井草伦作未曾怀疑,因为当初就算处在状态不佳的情况下,他依旧有办法替自己的手部做缝合手术,那需要多大的精神自制力。
後来依循趁摩砂晴实昏睡期间找出来的证件资料与通讯纪录推测,联系上後藤警部後、从对方口中得知他的状况,井草伦作便开始等待。
期待他回来的那天。
如今效果比他预想得还佳,井草伦作很欣慰。
就算方向不同,他觉得自己也该继续努力,不输给那名看似冷漠、实则坚强且温暖的男子。
他期待着未来中再度和他碰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