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机缘,再次和他碰面──摩砂晴实对适合聚会的地点毫无概念,於是没有异议地前往井草伦作推荐的地方、位於市区闹街的某间小店。在约好的餐厅重逢後,两人不免有此感慨。
「好久不见。」井草伦作抵达之际比约定时间晚了几十分钟,他不意外看到对方已然入座,且同桌还有另外两张生面孔,「不好意思,有位病患临时出了点状况……他们是……?」先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双方互相点头致意後,他看向摩砂晴实问出疑惑。
「同事。」一贯简洁扼要的风格替彼此介绍:「鸠山由希、汤浅次翔,这位是井草伦作先生。」
「不好意思、我们擅自跟来了。」鸠山由希微笑点头说明:「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太适合、不过,那位病患对我们而言算颇特别的个案,所以我和汤浅希望也可以跟着摩砂学习。」
井草伦作微微扬了扬眉、点点头表示了解。医界亦不乏藉由观摩特殊病例来学习、传承的案例,所以他不至於反对,只不过到时候若他们要参与执行,可能必须再徵询当事者根津重雄先生的同意。
「那我简单说明一下。」在空下的位置坐定後、他直接切入主题,「正如同电话中所提到的,根津先生因为疾病关系、造成身体心像方面的改变,为此他感到困扰并且不希望即将前来探视的家人见到自己目前的模样,所以需要各位的协助。」他向他们解释案者的病情及疾病进展程度,包括其内心纠结着的矛盾与挣扎。
「所以,他有可能等不到久未碰面的家属前来探视,对吧?」鸠山由希听完井草伦作的叙述後大略整理了下思绪,提出疑惑。
「没错。」他不讳言。
「不过我们的工作毕竟是遗体方面的化妆,必须在委托者死亡後才『开始』,」她仍有想厘清的点:「倘若根津先生的家人及时赶到,依然得用现在的模样碰面,他不介意?」其他两人亦有相同的疑问。
「你说得没错,」井草伦作苦笑承认:「这是他最感到难以抉择的地方,然而决定权却不完全在他身上。」因为谁都无法预测命运之神将赋予根津重雄多少时间去等待家属的到来。
「也就是说,」鸠山由希确认:「他有心理准备了,对吧?」无论面临哪一种情况。
「我想、是这样没错。」无论是藉由医学方面的专业说明、或根津先生自身的症状察觉,相信他都有所认知了。
「好,」她点点头,「我们明白了。」然後视线扫过其他两人,确定他们都没有任何问题欲提出後,鸠山由希结论:「请问我们什麽时候方便去和委托者碰面?」
井草伦作发现、他们之间的互动,似乎由鸠山由希代表发言。
可以看得出来汤浅次翔是後辈,过程中若有什麽不明白之处会先露出疑惑的表情、待谈话空档低声询问摩砂晴实,而鸠山由希也会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不难看出他们的交流和默契。若没猜错,论资历深浅排序应是摩砂晴实最资深,其次为鸠山由希,最後才是汤浅次翔,不过他们似乎很习惯目前的互动方式。
他觉得很有趣,边谈话的同时亦观察着这些人的交流。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不难看出摩砂晴实的改变。
纵使那张俊俏的脸庞上依旧不具太多表情变化,不过可以明显感觉到此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已不若当年初次见面之际那般难以接近,浑身透发着拒绝的讯息。
相较之下,现在的他显得温和许多,井草伦作相信那没什麽心情起伏的脸孔、应该是本身个性使然,让他不擅长将情绪完全显露於脸上。
他不讨厌摩砂晴实这番转变,相反的还很乐见其成。
无论促使他「找回人性」的理由是什麽,都好过当初那种让人担忧情况──他可以合理推测、这个人已经走出过往那场伤痛了吧。
不着痕迹地扬起笑容。
「如果你们时间上方便的话,我希望是愈快愈好,」他传达委托者的意愿:「我已经和根津先生商量过了。」毕竟连身为医者的自己都无法预料疾病下一秒将带来的任何影响。
「那,」鸠山由希望了眼摩砂晴实,後者点点头,「就麻烦你替我们联络对方,我们明天过去拜访。」
「没问题,我会传达。」井草伦作颔首,「那就麻烦你们了。」达成一项任务,他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忙了一整天的他这下子才放松心情开始享用迟来的晚餐,接着闲话家常。
「其实这麽久了,我没想到能顺利联络到你,」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一试,「警视厅那群人实在太可怕了。」要拨电话过去需要一些勇气。
完全可以想见他会遭遇的情况。鸠山由希笑着模仿:「他们是不是一开口就『搜查一课,找谁!?』这样。」
「没错!」他还是第一次碰见如此豪迈的应答。
「哈哈——那是他们的风格啦。」他们丝毫不意外,「不过还是直接能找到摩砂比较方便,你留一下联络方式给井草医生呀。」
手肘推了推坐在一旁的摩砂晴实。
「手机号码?」虽然常无法即时接听,不过至少知道他在找人。
「如果有就太好了,告诉我吧。」井草伦作拿出手机输入对方念出的一串号码。
「欸、我说,你们是怎麽认识的?」正事说完、电话也交换了,鸠山由希忍不住八卦。从他叙述的内容推断,这两人相遇的时间点似乎颇耐人寻味。
「唔嗯、这个嘛……」不晓得能否据实以告,井草伦作犹豫了片刻,用眼神询问另一名当事者。
他始终在观察对方的神情,然後於稍早前他无意间流露出的某个表情里得知、此人已然走出了过往的阴霾。
井草伦作由衷替此人感到高兴,即便彼此间的交情只有当初那短暂的一面之缘。
摩砂晴时摇头表示不介意。
「他曾因伤到我家医院求治过。」简短说明:「当时我还没毕业,因此没能帮上什麽忙,连伤口缝合都是他自己来的。」缝得又快又好,让人以为对方也是本科出身的专业人士。
「伤口缝合?在哪?」鸠山由希上上下下将摩砂晴实看了一遍。
有前车之监、清楚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摩砂晴实主动秀出自己的左手、再用右手指头圈出范围,「这里。」
不由分说地拉过来前後端详,上头果然有一道明显的缝线疤痕,但和掌纹融合在一起,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这是你自己缝的?」掩饰不住惊讶。
按照时间推算,她大概猜得出来当时的情况,在那种不稳定的状态下还能替自己做伤口缝合,这个人究竟是脆弱或坚强呀?
「他有协助。」摩砂晴实淡淡陈述。否则凭他一个人没办法完成。
「我只帮忙打麻药跟绷紧皮肤。」井草伦作耸耸肩,一点也不居功。
「该说你不去当医生太可惜了吗……」她感叹。「不过,那时候的他状况很糟糕吧?」试图追问——她非常好奇摩砂晴实那段空白期间的遭遇,而眼前这人显然可以替她解答、见证过他那段不为人知的低潮过程。
「我以为他随时『离开』都不为过。」井草伦作说得保守却坦白,「我想若不是纯也当时硬带他来求助,他应该会放任伤口恶化吧。」那一幕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啊、今城纯也是我朋友。」补充介绍。
招了招手,叫来一位服务生,对方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刚才即是他帮众人点的餐。
趁空闲中加入谈话。「摩砂看来过得不错嘛。」今城纯也灿笑,「当初可真是吓死我了。」
其实摩砂晴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了,没想到对方会跑来餐厅工作,由此可见井草伦作特意挑选此地自有他的道理。「那时候谢谢你们的帮忙。」
一直没机会致谢,他始终觉得过意不去。
「你隔天不告而别也吓惨我了,不过没事就好!」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不希望他再将那举手之劳的事情放在心上,「阿伦後来有打电话去警视厅找你,那位什麽警部的说你去留学了。」
「去了美国一趟。」简单说明。
「哇、那你英文应该讲得很好?改天教我吧!省得阿伦每次都笑我。所以你现在没事了、走出情伤了?」直来直往的个性不加思索即丢出问句,一句话让四周瞬间安静了半晌。
井草伦作在一旁忍不住没气质地翻了白眼,边用眼神责怪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他问出两人的疑惑。
「咦、这不能问吗?我是看他春风满面、感觉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今城纯也无辜地解释,指指自己再指指摩砂晴实。
见状,同桌的鸠山由希不禁噗哧一笑,「你这朋友也太有趣了,是互补还是物以类聚呀?」看来应该是前者吧。
「所以到底是怎样啦?」今城纯也再笨也看得出来对方是在取笑自己,难免有些恼怒。
「托您的福,」摩砂晴实替他并解答,「是的。」
「我就说嘛~」得意道:「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好多了!人又帅又厉害,不怕找不到下一个对象啦。」
整体气质感温和许多的他拥有极佳的外在条件,光凭此点便足以迷惑众多男女。
「我看应该不用操这个心喔。」井草伦作笑了笑。
今城纯也不明白其言下之意,疑惑地低头望着这位青梅竹马的友人。
「若没猜错的话,那个人现在应该也在这间店里吧。」胸有成竹的模样。
一语道毕,在场众人一阵惊呼,连摩砂晴实亦掩不住诧异。
「你怎麽知道?」汤浅次翔率先追问。
「是谁是谁?」不顾还穿着制服上班中,今城纯也左顾右盼打量起四周的客人。
「因为,刚才某人走进来後,你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柔和。」下意识的举动完全骗不了人。
摩砂晴实一愣、霎时感到尴尬,不禁抬起手遮着半边脸颊掩饰此刻的不自在。
「所以到底是谁?」别再卖关子了!
所有人一同看向摩砂晴实。
沈默了好一会儿,最後敌不过众人的目光。
「了。」朝附近轻唤了声。
不远距离外的潮见了听进了大部分的对话,眼见瞒不下去後、在他的叫唤下配合地现身,「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潮见了,叫我小潮就可以了。」他起身走近他们,朝好奇打量自己的两人点了点头,笑着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