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冷了。冷空气容易使呼吸道收缩,这个季节如果一不注意就会发作。不过,发作的时候不要惊慌,应该先让她吸入药物。好险她这个症状只是轻微发作,所以没什麽大碍。记得发作的时候先使用支气管扩张剂,她有随身携带吧?那好,如果使用三次仍然没效就要尽速就医。明白吗?」
「我明白了,谢谢医师。」他忧心的看了眼躺在病床上闭目休息的翁可恬,见她呼吸和缓,脸色红润後才将深锁的眉头解开。
「不过……」医师将身子探向前,含笑的眼眸很和蔼,「你未免太紧张了,都快把医院的门撞坏了。」站在医师身後的年轻护士掩嘴轻笑。
「是的,因为她之前也有轻微发作过几次,所以……」
医师皱了皱眉,眼角皱纹浮现,「频繁发作吗?」
「这我不晓得,但都是吸了药物就会马上转好了。我记得有一次她没有使用,休息一下就恢复了。」
「是吗,那就好,但是要持续观察不能懈怠。当情绪激动的时候是有可能会诱发气喘的。还有,过度焦虑状态也会加重气喘症状,因为换气过度造成支气管收缩而导致难以吸入氧气。冬天是气喘的好发期,所以,千万要特别注意。」
「我知道了。」
「那麽没事的话等她醒来就可以回去了。」医师将视线转回电脑上,把健保卡还给杜大天,示意护士开门。
杜大天坐在床沿,望着她憔悴的面容,眼神带着忧愁,还有一股难以压抑的感情从眼底流泄而出,凝聚成一颗水珠,轻轻落下。
她悠悠转醒,虚弱的张嘴,感觉喉咙像是被蟒蛇紧紧缠绕似的。
一举起手才要说话,嘴前出现水杯,她伸手要拿,杜大天冷哼一声。
「张嘴。」
饥渴地看着玻璃杯里头的白开水,张开乾涩的唇瓣,他将杯子倾斜好让她方便饮用。
「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谢谢你。」
原本想推开他伸过来搀扶的手,但杜大天森冷的气息让她原本到口的不要就这麽硬生吞下去。替他们开门的护士是刚才待在问诊室的年轻护士,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杜大天,声音柔软:「有任何问题欢迎随时回来喔。」
翁可恬转头不禁多看她一眼,只见她露出羡慕的眼神与她对望,带着职业笑容阖上门。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关於子淇的事、关於洋子的事,还有关於自己,他又是什麽想法?但杜大天始终绷着脸,最後她什麽都没问。
他们之间有股尴尬的气氛缓缓流动。
走到她家门口後,他停了下来,转身要走。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麽。」他的侧脸冷漠的让她心寒。长长的睫毛垂落,眼圈下浮现淡淡的阴影,「所以拜托你不要说。」
一股热液涌上心口,窜上眼眶,他的背影逐渐模糊。
不由得向前一步,却发现脚像生根似的,动弹不得。
「可恬?外面很冷,快进来吧。」
「已经追不上了……」
「你再不进来,会感冒的。」
「已经来不及了……」
的确来不及了。
隔天的翁可恬跟往常没有不同,亲密的亲了妈妈的脸後带着笑意去上学。
一个人信步在校园,第一节课的钟声响起了,步伐没有停顿。伸手抚着刻有『高』字的砖墙,咖哩的颜色几乎看不见了,眨眨眼睛,仰起头。
将这边的回忆,关起来,上锁。
看着操场正在打篮球的学生,她走上前,请求他们让她投一球。被询问的男学生愣了半晌,与同伴互看一眼,将球交给她。
交给她的同时,他提醒道:「要不要脱下眼镜擦一擦再投?」
「没关系。」抱着球想专注的投篮,但与他的回忆却在这时候浮现在眼前。手一松,球从手中滑落,滚到一旁。
男同学捡起球,若有所思地看着呆望篮框的翁可恬,便被同伴拉走了。
经过司令台,她不想多停留一刻,怕回忆会像噬心魔,啃咬她的心。
最後,她走到那天清洗咖哩渍的美术大楼。这栋独栋大楼离操场有一段距离,位置偏僻,被几棵巨大榕树所掩盖,隐约能看到土黄色的楼身,走进总会有种阴森的风拂过,很少人会特地过来。
在很久以前美术班废掉後,这边就更冷清了。
她当时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出糗的狼狈样,特地绕到这边清洗脏污。
「已经一年多了啊……」
打开水龙头捧起冰水泼洒脸庞,咬着牙忍受寒冷,唇齿打颤。
至少眼前不再朦胧了。
正当她要离开时,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呻吟声,似痛苦似欢愉,她分不清楚。
「那是什麽声音?」挺直身体,转过身子往大楼的楼梯走去。
不经意瞥了眼楼梯旁阴暗的角落,那边除了灰尘什麽都没有,但她却在这刻恍神,一时没踩稳从三阶的楼梯摔了下来,头与肩膀着地,发出不小的碰撞声。
呻吟停止了,她的呼吸也几乎停止了。
世界一片寂静。
盯着那块不起眼的空地,被撞到的後脑开始泛疼,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它,彷佛那头有什麽让她在意的东西。
眼神迷蒙,断断续续的片段强行灌入脑海,重现在眼前──和太阳同色的发色与交缠在身上明显瘦弱的身体,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但是却看见他将他压倒在地,那鲜红色的液体,是血!从瘦弱的人身上流下来……她转身想逃,却跌倒了,她感觉到疼意从脚心窜上头顶,她惊愕地回头,看到了……
白睿轩就站在她身後,露出担忧的表情。
「可恬学妹,你为什麽在这里?你的手流血了。」
翁可恬茫然的抬头,对上他清澈的眸子。依然动听的嗓音,此刻因为慌张而有些结巴,他蹲下来扶起她。
「你还好吗?脸色好苍白。」
「我还好,只是……」抚着刚才被撞的後脑,「头有点痛。」看见白睿轩眼里浮现的惊慌与恐惧,赶紧扯出一个笑容安抚他。
「我没事,可能是刚刚撞到了。」
听到她没事後,他的慌乱稍稍退去,握住肩膀的手微微发抖。「你真的没事吗?我送你去保健室好吗?我还是很担心。如果是脑震荡还是什麽的可就糟糕了。」他一连串说了好多话,听得她晕头转向的。
她虚弱的扯着唇角:「也好。」
「你为什麽会来那麽偏僻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人。」
在保健室阿姨去洗手间的时候,白睿轩开口问道。
翁可恬从休息床上坐起来,却马上被他轻轻推回去,语气微愠:「你有点发烧,不要乱动。」
她看着他,苦涩的笑了。白睿轩的身影逐渐朦胧,取而代之的是她最排斥也最想接近的人。「好熟悉的场景。」说完这句话,她睡着了。
「睡吧,醒了痛苦的一切就会忘记了。」在沉睡之际,耳畔响起温柔的催眠。
是谁在说话呢?
当她再次张眼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就把眼睛紧紧闭上,眼皮出现皱痕,摸索着被子将整个人盖住,但马上就被掀开了。
「翁可恬,你早上还跟我们开玩笑说你重生了,结果却突然消失不见!你翘课让我们找不到人就算了,在保健室休息也算了,但是最重要最不能原谅的是你竟然都没讲!」张小杏宏亮的嗓门让她思绪一度中止,耳边嗡嗡作响。话刚落下,翁可恬就被一抹温暖所包覆。洋子皱眉,将手探到她颈窝:「有点烫。有吃退烧药吗?」
她别过头,一半的脸埋入枕头,发丝掩盖住脸,鼻头一酸。
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