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八点五十分,她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频频看着手表的她撇撇嘴。不愧是放牛班出生的野牛,看来绝对不会准时。
想到她必须浪费起码十分钟以上的枯等,不免焦躁的来回踱步。
当时不该赴约的,当时应该在家里读书的,当时应该──
但她还是来了。
九点整一到,他没有出现。她又等了十分钟,他依然没有来。
「真是浪费我的时间。」她正打算离开,但她知道她是离不开了。
杜大天一跛一跛的走过来,身上一块青一块紫,好似掉入混合的水彩颜料里。眼睛肿得像核桃,嘴巴歪了一边,像是整形後的过渡期,她会认出他来都要感谢他那头炫目的金发。
他看见她似乎很开心,吃力地抬手挥了挥:「你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这是怎麽回事啊?」他身上的伤比想像中还要严重很多。他的眉毛有缝合的丑陋伤痕,右手掌被层层绷带缠绕,只露出指尖。
「你不是说你不打架的?」
「除了王八蛋之外。」他冷哼,「我打了他一拳,然後我就被一群人打了。」
她张嘴还想说什麽,他却用绷带的手拉住她的手腕。
「我们走吧。」
「去、去哪里?」
「去什麽去,当然是约会啊,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追到她?你想食言?」他眯起眼睛,肿肿的双眼就像核桃的缝般,嘴角变成扭曲的模样,怎麽也凶悍不起来。
「我知道了。但你方便吗?」她将目光集中在他的双腿,微皱眉。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去,却露出奇怪的表情:「它没受伤喔,方便的很。」
红着脸瞪着他,「我说腿!」
他露出的笑容太过耀眼,她眯起眼眸。「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可是杜大天。」
坐上通往市区的公车,原本宽阔的黄土道路被沥青取代,随处可见的树木也变成独栋的高楼。大厦外头的LED电视墙正拨放着广告影片。
一位窈窕女人只围着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饱满的胸前,手上拿着最新推出的智慧型手机准备去洗澡,雾气弥漫的纤纤玉手轻柔地探出来,将浴巾随手一扔,手机也抛了出去,女人探出头,露出调皮的表情。
翁可恬纳闷的想,这个广告究竟是卖什麽东西?
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停顿的频率越来越长,有时候会突然急煞,上车的人就像鱼网里的鱼群死命地往里头钻。
杜大天仅是瞥一眼站在他身侧的人,虽然他的脚略为不便,但还是让位给穿着高跟鞋,皮肤白皙的女性。事後翁可恬好奇的问他为什麽,他只是耸肩,不以为然的说:「她应该月经来了,不舒服吧。」
「你怎麽知道?」
「因为她的脸上写着我月经来了啊。对了,下一站要下车。」
她狐疑地瞪了他一会,往外看,熊猫图形的招牌耸立在前方,是动物园。
下了车,杜大天从菸盒拿出一根菸,听到从身後传来的咳嗽声,他咬着还没点燃的香菸回头:「什麽事?被口水噎到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肃静,脸不红气不喘念了一长串抽菸对身体的危害、对环境的伤害、母体抽菸对胎儿的……
杜大天抬高一边眉毛,点燃香菸,朝天喷出长长的菸雾。
「你在背课文啊?还有,孕妇什麽的……又关我什麽事了?书呆子。」
「上网查的,但重点不是这个。」她冷下脸,看他不为所动的继续吸菸,抿着嘴快速磨牙,发出喀喀喀的声音。
「啊?你说那麽多,都不是重点吗?」
「对,重点是,你未成年。法律规定未成年不能吸菸。」
「噗。」他差点将香菸喷出去,「你是军官啊!」
「所以熄菸。」
「欸你看那个人看起来也未成年啊,拜托很多未成年都抽好不好?」
「所以熄菸。」
「你死脑筋啦,现在一根菸要多少钱,我才抽两口而已。」
「所以熄菸。」
「……好。」倒是挺乾脆的把菸捻熄,顺便将剩下的菸连同菸盒一起丢到垃圾桶,口气淡然如水。「这样可以吧?」
「你带我来动物园?为什麽?」她像是换了一个人,搓着手赔笑。
「女生不是都喜欢小动物吗?我也会上网查,也有在做功课的。」从口袋拿出事先买好的票交给她。翁可恬不置可否的抿唇。
「又不是每个女生喜欢。我就比较喜欢去图书馆。」
「那下次去图书馆啊!」
「还有下次啊?」
他不怀好意的扯唇,明明是夏天,她却起了鸡皮疙瘩。他跛着腿走到入口处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可乐,往她抛了一罐。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而易举地握住瓶身,她高傲的挺起下巴。「看吧,想让我出糗,门都没有。」对他比出胜利的手势,随即挑衅的拉开拉环,杜大天笑了。
「杜、大、天!」
看来今天的约会肯定会非常不愉快。她气恼的想。
所以她到底为什麽要赴约呢?
她兴致缺缺的走过可爱动物区、昆虫区、野生动物区……像是巡视的总经理随意地扫过一遍,没有多做停留。大大的园区花不到一小时便逛完了。
几对情侣经过他们身边,女生的反应都是牠们好可爱,不然就是好想养喔。没有一个人像翁可恬会露出死鱼的表情,对游泳嬉戏的小企鹅无动於衷。
杜大天跟在她身後,他很不满、非常不满,超级不满。
「喂!」
翁可恬回头,表情平板,这让他更加光火。
「女生不是都喜欢小动物吗?像是小兔子、小刺蝟、小鹿……小企鹅什麽的。你怎麽完全提不起劲啊?」
「我觉得很浪费时间啊,还不如看书准备下个礼拜的小考。」
他定晴看着她些微不耐的模样,突然摇头失笑。「哈哈,不愧是我认识的翁可恬,这样才像你嘛!」
「我跟你没有很熟吧。」将身体转过来面对他,冷着脸纠正他的语病。
「你知道其实企鹅很残忍吗?」他的目光朝她身後的玻璃窗望去,原本正在嬉戏的小企鹅不知道发生什麽事,竟然互咬了起来。一只毛色略棕的小企鹅用肚子撞击另一只身形较为高大的同伴,牠无处可逃摔了个四脚朝天,滚到水里。
「你是说打架吗?每个动物包括人都会有这个行为啊,这是正常的,不是吗?又不是住在火星里。」
「不,不是打架。」
「那不然是什麽?」
杜大天凑过来,指着角落敷蛋的企鹅,据说这只企鹅是园方的新宠儿,许多游客都是为了牠慕名而来。翁可恬的视野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牠一部份的身体,大部分都被人头挡住了。
「牠怎麽了?」
「企鹅父母如果失去孩子的话,会去抢别人的蛋来敷喔!」他压低声音,缓缓地说。翁可恬惊讶得差点叫出来:「所以说……」
「呵,动物很有趣吧?但其实都有残忍的一面喔。不管是什麽动物,像海豹就会……」
「行了行了,没想到耶,你的脑袋瓜也是有重量的。」她敷衍的摆摆手,走出企鹅馆。外头落差的温度让她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由於待在凉爽的室内太久,让她有些无法适应。杜大天丢下一句含糊的话便跑到美食区。
翁可恬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了下来,弓起手在颊边搧风。
不久他拿着两支冰棒回到她身边,撕开包装递给她:「吃吧!热毙了对吧?」
她舔了一口,牛奶的香味从口中化开,疑惑地转向他,「你怎麽知道我喜欢吃牛奶口味的?」
他没好气地坐下来,也撕开包装纸,朝她晃了晃。「谁管你喜欢什麽,我随便拿的。赶快吃吧,下午还要去其他地方喔。」
看她心满意足地吃着冰棒的模样,似乎这支冰棒比动物园还要让她开心。
好似将冰棒当成罪不可赦的仇人一样,半眯着杏仁眼,残虐血腥地咬断冰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