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禁地离百姓居住的地方自然是不可能太近,离热闹繁华的西宁州中心又更加远了,苏慕清虽然轻功了得,但等他与严守成商议完所有要事回到客栈之时,也已经是天际泛白,这个时辰或许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中,但他知道一向习惯早起的林镶媛肯定已经起床了,所以便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率先敲开了她的房门。
“少爷,怎麽没叫我去伺候你起床就先过来了?”林镶媛刚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正准备去楼下吩咐小二准备早餐呢。
“偶尔早醒,便自己动手一次试试。”他笑得开怀,因皇上交待的任务已完成大半而感到全身轻松,所以他连补眠都省了,只想出去放松一下,“本少爷此行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咱们今天出去好好逛逛。”
“真的吗?太好了。”林镶媛也像个小孩子般兴奋地笑起来。
虽说自从住进这间客栈之後一直不愁饿肚子也不怕刮风下雨,还有热水澡可以洗,比之前赶路时动不动就必须餐风露宿的日子轻松舒适得多,但苏慕清每天总是早出晚归把她一个人晾着。
尽管因为第一晚那两个藏人的关系,他特地在当地临时找了个武师保护她,但两人几乎从不交谈,每天苏慕清一走那人就来站岗,苏慕清一回来那人就离开,说到底林镶媛仍是独自人这麽百无聊赖的过了将近一个月。
现在听到可以跟少爷一起出去玩了,她怎能不高兴。於是两人随意又快速地吃完店里的早餐,开开心心的出游去。
“少爷,我们先去哪儿逛?”
“听说北禅寺不错,咱们就先去那瞧瞧。”
“好,听你的。”
北魏《水经注》有云:湟水又东,经土楼南,楼北依云原,峰高三百尺,有若削成,楼下有神祠,雕墙故壁存焉。
文中所提的神祠,就是依山而建的北禅寺。这座山地貌十分特殊,岩石呈现紫红色,岩层又千奇百怪形成出大小不等的洞穴,洞中供奉着佛像、道家尊神,与中原普通寺庙相比可谓让人叹为观止。
“真的好神奇啊。”林镶媛眼睛都看直了,这样的山,这样的景,实在不得不让人由衷赞叹。
苏慕清也点头表示赞同,此等奇景,果然名不虚传,流连在这座当地人称为凤凰山的奇峰异景之间,不知不觉就过了整整一天,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他们只好决定在山上留宿一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很冷吧?”西宁九月之後早晚已开始有冬天般的凉意,两个没有事先做好准备的人穿得都很单薄。
“我没关系的,少爷,”林镶媛抱着身子在洞中火堆边坐着,其实已在瑟瑟发抖,“生了火之後就不觉得冷了。”
“看你嘴巴都紫了,还逞能。”苏慕清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不舍,有些懊恼今日的率性而为,为了方便逛些小街小巷,连追风也没骑出来,弄得现在无法连夜回客栈的境地,万事还是该有所计画才好。“我随心所欲惯了,却忘了你毕竟是个女儿身,比不得男人皮糙肉厚。”
“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哪有那麽娇贵,”林镶媛嘟嘴抗议,被火烤得发红的一张小脸上尽显俏丽,“我真的不冷。”
不是千金小姐吗?苏慕清心底反问了一句,却没有说出口,现在还不到将一切说明的时候。
隔着火堆看着那张倔强的娇颜,他第一次觉得其实林镶媛长得挺美的,这段时间她好像圆润了一些,皮肤也白嫩了不少,又因心情放松,一个十六岁少女该有的娇俏可人都逐渐显现了出来。
“好啊,既然你不冷,那今晚我便不用管你了,”苏慕清有些邪气地勾起嘴角,“本来我还想着好心借你抱一晚取暖呢。”
这番话的调戏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林镶媛再迟钝也很难不做反应,她娇喝道:“少爷,你怎麽可以这样戏弄人家。”
“我哪有戏弄你,这山上冷起来可是会冷死人的,相拥取暖自救素来有之,你搞不清楚状况别诬赖了本少爷的一番好心。”他说得义正言辞,反过来教训得她哑口无言。
是这样吗?好像有几分道理呢。每到冬天寒冷难耐的夜晚,她娘也是会来抱抱她的,抱起来确实就不冷了。可是,少爷不是她娘啊!“但是,但是那个,那个……”
“哪个?”苏慕清老神在在地欣赏着林镶媛的窘态,心底乐翻了,逗她永远都是这麽有趣的事,怎麽玩都玩不腻。
“男女授受不亲。”她终於想到这句话了。
“原来你是要说这个喔。”
“是啊,就是这个,少爷跟我要是,那个样子在这里过了一夜,今後我们都不要见人了啦。”她越想越着急,最後简直是用吼的喊了出来,现在後悔跑到这里来玩也早就来不及了。
“也罢,”苏慕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既然你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本少爷也只得舍命陪淑女了,就是不知道明早这寺中僧人,会不会及时发现已经被冻成冰柱的我们。”
寺中僧人?对呀,她怎麽会没有想到,如果躲进寺庙里去,不就不会被冷死了吗?“少爷,这北禅寺虽说不留宿香客,但如果我们偷偷溜进去找个小角落躲起来,住一晚也不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吧?”
“是啊,以本少爷的功夫,想避开他们的注意还是轻而易举的。”这小笨妞总算想到了,真是他生平见过最迟钝的人,或者说是思维最直线的人,只因他一开始说了留宿山中,她就压根没有往其他方向去想,直到他故意提点了“寺中”二字,她才如梦方醒。
“少爷,你又故意逗弄我?”林镶媛这下终於全明白了,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当成傻瓜耍得团团转,白让他看了这麽久的笑话。
“哈哈哈,”苏慕清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洞中,久久难以平息,一直到彻底笑够了之後他才觉得似乎有点超过了,於是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问:“你不会因此生气吧?”
“不会啊,我为什麽要生气?”林镶媛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确实是我自己脑子笨啊,怎能怨别人。”
又来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看着眼前人就这麽轻易的认输投降,他怎麽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耍白痴的人,就好像自娱自乐的无聊小鬼,觉得十分有趣的事情在对方眼里其实根本不屑配合,唉,真是好没意思。
“好了,在这里冷够了,我们赶紧躲进寺庙里去吧。”苏慕清站起身子绕过火堆,伸出一只手想要将人扶起,却在快要碰到林镶媛的瞬间改为朝她肩上一推,“小心。”话音一落的同时,一枚闪着银光的暗器也划破了他的衣袖。
被推倒在地的林镶媛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疼痛,急忙大叫道:“少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袖子破了。”他沉声回答,眼睛却盯着漆黑的洞口,以为在这样的佛门净地不容易暗藏危机,刚才是自己大意了。攻击者应该只有一个人,所以才只敢远远用暗器试探,而没有选择近身相拼,现在也已经逃走了。
“怎麽会遇到这种事情。”林镶媛心有余悸地站起身子,不自觉地揉了揉刚才撞到地上的手臂。
“你受伤了?”苏慕清立刻察觉到这一点,转过身来小心拉高她的袖子,看到她手肘周围瘀青了一大片,心中怒气顿生。
不管出手的是谁,他绝不会就这麽轻易放过,敢惹他,就要敢承担惹他的後果。
“只是撞到一下,没有受伤。”林镶媛与苏慕清一同看向自己的手肘,庆幸仅是如此而已,多亏了少爷,及时救了她。
“这就已经算是受伤了。”他语气淩厉,手下动作却十分轻柔,拉起她手臂微微往左右转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正常动,有没有伤到筋骨?”
林镶媛依言将手臂抬了抬,让苏慕清确定除了瘀青之外没有其他大碍之後,才放心地让他吁出一口气,“那就好,待会我们去寺里要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你涂上,今晚千万别去揉,明日下了山再带你去给大夫瞧瞧。”
“是,少爷。”其实林镶媛很想说不必如此慎重,只不过是普通的瘀青而已,但看着苏慕清那副真心实意关切自己的模样,又决定将这些话吞回肚中,少爷真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天气虽冷,但她心里却是暖如春日。
第二天天一亮,两人便相携从借宿的禅房中下了山,苏慕清坚持要带她去医馆上药,不让大夫诊断一下他始终觉得放心不下。
就在他们行经北禅寺山不远处外的一条乡间小道时,天空中突然传来几声乌鸦粗哑的低鸣,又因四周杳无人烟让林镶媛不禁打了个冷颤。
“别怕,只是乌鸦而已。”苏慕清察觉到了她的害怕,索性一把抓住她的柔荑握在手中,“有我在呢。”
手心传来的温度顿时驱赶了她心里泛起的不安,连双颊都开始有些发热,同行多日,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叫她无法不羞赧起来,“是,少爷。”
虽然林镶媛率真,脑筋常常走直线转不过弯,但是往往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感情却相当敏锐,其实早在大半个月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心思的转变。
最早她把苏慕清当朋友般看待,後来把他当父亲的救命恩人般感激,再来是当少爷那样崇敬,可是现在,她却不能再忽视自己对他的感情了,她喜欢他,用一颗少女怀春的心,这感觉虽然陌生,但却不容错认。
他对她的照顾,逗弄,关心,全都化成了一点一滴的喜爱之情慢慢流淌进心里,汇聚成了一潭相思的湖水,在见不到他的每一刻,这湖面就会开始波动,叫她不管正在做什麽都总能想到他,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了。
“镶镶。”突然,林镶媛的思绪被这一声轻唤打断。
“少爷?”她疑惑地抬眼朝苏慕清望去。
“我受伤了。”苏慕清气息有些急促,拉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什麽?”她大惊失色,同时也看到了他瞬间转白的脸,“少爷你哪里受伤了?”
“那枚暗器果然淬了毒,”苏慕清停下脚步,用没牵她的那只手翻起昨晚林镶媛进寺庙借来针线临时缝起的那边袖管,原本划破的那个位置下的皮肤已经发黑了一小片,“我以为没被刺破便不会有事,却没想到只是轻微碰到就会中毒。”
“是什麽毒药如此厉害?”她吓得呆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飞鹰教的人。”苏慕清仰面朝天,费力地吐出一口气,“没想到他们会大老远的从敦煌跑来找我,还真是难为他们了。”
“什麽是飞鹰教?”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额头开始冒出虚汗,脸色更显灰白,急速地将怀中一块权杖掏出放到林镶媛手里後说:“待会一直往前走,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看到驿站,租一匹马直接骑到驻守军营去找严将军,他会护你周全,你身上还有银子吧?”
她急忙点点头,盯着那块暗黑色的牌子,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才问:“那少爷呢?”
“我要引开他们之後才能来跟你会合,现在的我保护不了你。”苏慕清说完喉头一紧,便开始剧烈地咳起来。
“现在没有人啊,我们一起去军营不行吗?”林镶媛拼命摇头,无法接受要抛下他独自去逃命的安排。
“他们昨晚之所以选择离开,应该就是仗着下毒成功才未继续纠缠,今日又到现在都没有现身,目的是要我放松警惕好让毒性充分释放,我中毒越深他们对付起我来就越容易,趁我现在还有力气做出假线路让他们追踪,你快走。”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可我还是不懂……”
“你再不走就真要把我害死了,”苏慕清终於厉声大吼出来,“剩下的我会再跟你解释,现在马上走!”
眼里一直隐忍的泪珠被这一句斥责吓得喷涌而出,林镶媛只好握紧那块牌子,紧咬着下唇痛苦地点下了头,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只能把此刻所有的心疼与担忧吞进肚子里。
“我知道你可以的,别让我失望,走吧。”苏慕清抬起手抚了一下她的脸,将斑驳的泪痕擦过,便毅然地把她身子一转,一掌轻推在她背上赶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