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清的这番劝告有改变林镶媛的生活习惯吗?当然是没有。她压根没把这种劝人不孝的话放在心上,转眼就抛在了脑後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她每天依然忙碌,忙着承担下几乎所有的家事,忙着卖糖葫芦赚钱。父亲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她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愉快,可这一切看在某人眼里,却是越发的胸闷不爽,她竟然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
“喂,吃饭了。”将手中纸包状似随意的一丢,随即被对方熟练地接住。
自那晚之後,苏慕清每晚都会送好吃的东西过来,不仅仅是小笼包,还有飘香楼的板鸭,悦来客栈的烤鱼,西街路边总是大排长龙的肉饼,反正只要他吃过觉得好的都买来轮流送到林镶媛眼前,又为了避免她总省着舍不得吃,所以每次都买足三人份,一段时日之後,两人渐渐熟络,互动也更加随意起来。
“今天是什麽好吃的?”她开开心心地打开油纸包,“哇,是烤鸡啊。”
看到林镶媛脸上展露出那样轻松的笑容,苏慕清不自觉的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昨天不是说想吃鸡肉吗?这家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一家,尝尝看。”
“每天这样受公子恩惠,我是不是太不知分寸了?”两人虽然已经不像初识时那般客套,但一段日子下来,林镶媛也感觉到了自己对苏慕清的依赖,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他们两人,终究是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两个人啊。
不知道哪一天这美好的一切就会戛然而止,所以她害怕这种习惯,害怕有一天又必须一个人承担所有的时候,会变得不再坚强独立。
“怎麽?好好的干嘛突然说起这个来?”她眼中那突现的距离感是怎麽回事。
“我娘昨日提醒我,苏公子是名门子弟,总是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往频繁,怕会惹人非议。”林镶媛手指紧紧捏着纸袋,讷讷轻言道。
“你嫌我连累你清誉?”苏慕清一双浓眉扬起,反问。
怎麽会是她嫌弃他呢?林镶媛有些哭笑不得,“是我怕连累了公子才对,他日要是让你家人朋友知道你天天与我这个路边小贩往来,不怕被人笑话吗?”
“月儿她爹娘就是我的朋友,你可曾见他们笑话我?”这女人在发什麽神经病,为何今晚一副自惭形秽的样子。
“他们没有,或许是因为我救过小月儿,其他人就不见得也一样了。”
“你这到底是怎麽了?是遇到了什麽人什麽事吗?”不然以她率真的个性,定不会突然如此。
“是,邻居大叔昨日跟我娘说,”林镶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鼓足勇气说出来,“说前日跟着老板去苏府送菜,竟在大门口看到了你,而且听到下人们称呼你为七少爷,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苏七公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慕清其实从没想过刻意隐瞒自己的家世背景,只不过从来也没人问起,自然也无需主动提及,以他家在金陵城傲视群雄的声望,公开这个身份只会让大多数人对他敬而远之,那还有什麽意思。
“我是苏七又如何?难道有比别人多长了个脑袋吗?”
“虽然不是,但你我家庭终究太过悬殊,总有一天一定会引来旁人指指点点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嫌我会害你名誉扫地,”这下子苏慕清真的感到不高兴了,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是想法如此世俗的一个人,枉自己还真心把她当成朋友,“你怕别人非议你想攀高枝做凤凰,将来要嫁人时没有个好名声吧。”
林镶媛被他这番犀利的质问吓得愣在了原地,他看起来好像真的非常生气,於是急忙开口道:“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请公子不要介意。”
本来以为她会因自己的口出轻蔑而发怒反驳,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就先行对他道歉,而且表情还那麽委屈,凸显得他倒成了大恶人一样,这让苏慕清更加火大了,“何必惺惺作态一副委屈求全的样子,你不知道这种老掉牙的招数对我们这些富家公子来说早就已经不管用了吗?”
什麽老掉牙的招数?林镶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麽,只是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此时有多麽愤怒,所以完全不敢再还嘴,就那麽傻愣愣地杵在那里,将一颗头压得低低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起来就像个受罚的小学徒一般。
“好极了,现在连说话都不屑跟我说了是吧?我苏慕清还真是白交了你这个朋友。”他终於觉得忍无可忍,撂下一句话後拂袖而去。
等确定他真的走远了,林镶媛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好险,我还以为他会气到动手打我。”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究竟是在气什麽呢?
那夜回家後,她躺在床上琢磨了一夜没睡,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通,苏慕清到底为什麽会那麽生气的离开,自己究竟是那句话冒犯了他,或者到底做错了什麽?
难怪从小到大爹娘总是说她好迟钝,或许,以後公子再也不会来找自己了吧?林镶媛心里有些难过的想。
可惜她猜错了,第二天一大早,苏慕清又如第一次找到她家时那样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在那口水井旁,不仅没有怒气冲冲,甚至还为她带来了早点。
“苏公子,谢谢你。”她本来还想多说些什麽,但终究只是安份的接过纸袋子甜甜地道了声感谢。
被她这乖巧的模样取悦,心底仅存的一丝不快也瞬间烟消云散了,苏慕清也笑眯眯地说:“快吃吧,待会儿我们就要上路了。”
“上路?去哪里?”
“我有事要去一趟西宁州,你跟我同去。”
“西宁州?你是说离金陵很远的那个西宁州吗?”
“正是。”
“那怎麽可以,我还要照顾爹娘家里,走不开的。”林镶媛被吓了一大跳,连吃东西的心思也随着这个惊吓飞走了。
“你爹已经行动自如,你娘便可以做家事,我再留下一笔银子给他们吃穿用度,哪还需要你照顾什麽?”苏慕清弯腰替她把那些洗好没洗好的衣服全装回大木盆子里,抬起来就要往她家里走,“去跟他们说一声,把行李收拾一下就要出发了。”
“等一下,”林镶媛急忙拉住他一只袖子,“别说我们家不能再受公子的恩惠了,就算一切安排妥当我爹娘也不可能让我一个姑娘家跟你去那麽远的地方啊。”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而且他为什麽要求她一块儿去呢?
“留下的银子就算是付给你陪我去办事的报酬,至於说法嘛,”苏慕清略一思索後言道:“就说你在苏府找了份临时的差事,要进府里住一阵子,工钱比卖糖葫芦多,他们自然就会同意了。”
“要瞒着他们我去西宁的事?”
“你自己也知道啊,说了他们准不会同意,那自然是要瞒着咯。”
“那究竟为何非要找我去呢?”苏府下人那麽多,难道还找不出个合适的人选吗?
“因为,”苏慕清朝林镶媛顽劣地笑了一下,“我需要一个手脚勤快的丫头照顾我一路上的饮食起居。”
“苏府没有丫头?”不可能吧。
“有啊,还不少呢,只可惜嘛,”他故意欲言又止。
“可惜什麽?”
“可惜一个个的都想趁机爬上我的床,我只好找一个确定不会这麽做的人了,”他好笑地看着林镶媛那一脸的傻气,大概她又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了吧,“你绝对不会,是不是?”
“不会啊。”她有些困惑地脱口回答,干嘛去爬公子的床,男女有别,这点礼数她还是清楚的,苏府的丫头们又怎会不知道呢。
“那就成了。”
就这样,直到林镶媛已经莫名其妙地坐进了一架精致的小马车上,离家也越来越远之後她才恍然大悟刚才是发生了什麽事情,自己居然这麽轻易地就被拐上了路!而爹娘居然也完全没有反对。
“为什麽?”她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道。
不过正在车厢外驾驶马车的人听到了,“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我爹娘没有拒绝公子?”
“或许是因为,你爹也希望能有机会攀上苏府这个关系吧。”苏慕清没有说她爹娘,单单强调了她爹,不过那个憨直的小妮子自然是不会注意到的。
“唉!”车厢里传来一声叹息,“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陪公子走这一趟,能到外面看看自然也是很好的,我就是不太放心他们,怕我不在的时候爹娘照顾不好自己。”
“你多大了?”
“十六。”
“那你怎麽弄得好像是他们的娘一样操心这个那个。”可恶,居然比他小了足足九岁,苏慕清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老头子。
“唉!”又叹了一声,“我就是不放心嘛。”
从金陵到西宁路途十分遥远,几乎是从最东走到最西,寻常人走个半年都算是正常,而他们两人在离开道路平坦的中原之後就舍弃了马车改为共骑,再由川境进入青海,到达之时也是三月有余。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个月之间,林镶媛习惯了骑马,习惯了餐风露宿。她并不怕苦,这些年来过的日子其实比这要苦得多,相反她是开心的,因为沿途看到了许多不同的美丽风景,接触了许多不同的人群。
遇到城镇的时候他们会多住一天稍事休整,也得以品尝了许多当地的美食小吃,更重要的是,她习惯了与苏慕清的朝夕相处,也习惯了那个一开始让她脸红害羞的称呼。
“镶镶,今晚就住这吧。”托载着两人的黑色骏马在一家小小的客栈门前停下,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祥来客栈”。
“是,少爷。”没错,虽然已经这麽熟稔了,但林镶媛坚持这麽叫苏慕清,既然是被叫来照顾伺候他的,丫头这麽称呼主子,合情合理。
而苏慕清愿意默许的原因也并不仅仅是因为拗不过她的执拗,更大的原因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麽要求林镶媛改口才好。直呼其名?显得更加陌生。慕清?她又不是他的长辈。本来想效仿南宫珏家,萧念琴不是一直称好友珏哥哥吗?可是偏偏……
清哥哥!难道他在当了小月儿的“亲爹”之後又要当林镶媛的“亲哥”吗?他爹为什麽给自己取了个这麽难叫的名字啊,真是想起来就火大。
“总算可以睡床了,”苏慕清俐落的翻身下马,再把她小心扶下,“你先进去要两间上房,然後在大厅点好菜等我,我去把追风安置好就来。”追风就是他们骑的这匹名贵的千里马,是他在四川马市上高价买下来的,这一路上可多亏了有它,所以头一个就是得把马伺候好。
林镶媛领命进去了,很快办好少爷交代的事,找了个窗边的位子坐下,再依照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苏慕清口味的了解点好三个热菜两个凉菜和一壶茶,安安静静地等在桌边。
正在她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有两个藏族打扮的年轻男子朝她走去,“请问姑娘,我们可以跟你并桌吗?”其中一个有礼地问。
她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小小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镇定,有些为难地回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是一个人,待会我家少爷就会回来了,而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并桌的,恐怕是不行呢。”
那两人闻言後神情虽然有些沮丧,但也表示理解,很快便离开了。
这一幕刚好全落在正要走进客栈大门的苏慕清眼里,而他正充满兴味地打量着那个与自己形影不离了三个多月的人。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尤其是像他这样的高手,所以这点距离足以让他把双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而方才那两句交谈三个人分明说的都是藏语。
这一趟,果然是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