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在靠墙的内侧,瞳孔逐渐适应黑暗,不再单从右半身感受以诺身上传来的温度,而是由自己的双眼去描绘他侧面的轮廓。我知道他没睡着,便轻声开口,「躺进来一点,不怕掉下床吗?」
「才不会。」他扭过头,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我望向天花板,仔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以诺轻轻的呼吸声。
沉默了几秒钟,我缓缓启唇,「斗鱼死了。」
他无法置信地转头看我,「什麽?」
「可能是缘分已尽了吧。」我翻身面对他,将身体微微缩起来,手指轻轻碰触着他的手臂,「我把牠埋在阿姨的墓旁。」
以诺转过身,用左手紧握住我碰触他的那只手,右手将我搂进他的怀中,我把头埋入他的胸膛,尽情释放忧伤,也感受到他带给我的,阳光般和煦的温暖,我轻声问:「我是不是不该把牠埋在那里?」
「不会啊。」我从头顶感受到以诺说话时,喉结传来的轻微震动,他用沉稳又令人安心的嗓音道:「埋在那里很好。」
我莞尔,闭上双眼,不到几分钟,意识就已渐渐模糊……
凌晨两点多,我感受到以诺翻身的骚动,睁开双眼,才发觉以诺根本没有在睡觉,他明亮的双眸在黑夜里眨呀眨的,我声音沙哑地问:「你怎麽不睡?」
他微微转过头,「睡不着。」
我突然想起以诺的睡眠品质好像一直都很差,也很浅眠,还记得国小的时候,他常因为爸妈的事情烦到睡不着觉而在课堂上打瞌睡。我有些担心的支起身,「你在烦恼什麽吗?」
「没什麽。」见我已经完全清醒,他索性坐起身,看见我正准备起身时,他又道:「你继续睡啊。」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躺回床上,不知道自己能够帮他什麽。
下一秒,以诺将棉被往我这里一丢,直接走下床,朝门外走去。我惊讶地弹起身,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跟了出去。
他穿越过客厅,走到玄关後才停下来,我不解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然後他竟然二话不说地打开大门,我以为他要出门,没想到,门外竟然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哥愣然的睁大双眼,「你、你听见了……?不,不对,你还没睡?」
「嗯。」以诺点头,转身往房里走。
我毫无头绪的愣在原地,不明白现在是什麽状况。大哥走进玄关,将门带上,在脱鞋的时候问:「双双,你今晚睡这啊?」
我慌乱的点头,大哥好像发现我的疑惑,站起身後,抓起鞋柜上的一把钥匙,解释:「我忘记带钥匙出门了,刚刚试着敲了几下门,没想到以诺还真的听见了。」
听见大哥的话,我更惊讶了,看来以诺刚才是真的完全清醒,才能够听见大哥的敲门声,更没想到,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大哥遗落在鞋柜上的钥匙了。
大哥拍拍我的肩膀,「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
我轻轻应声,「嗯,大哥你也快去洗澡。」
待他点头後,我立刻转身回去房里,大哥的声音却又在我要开门的那刹那响起,「双双,你……你们不会做什麽事吧?」
我顿了顿,才赫然明白大哥的意思,尴尬地回应,「我、我们只是单纯的在睡觉!」
他好像也觉得有些尴尬,乾笑了几声,「哈哈哈,也是啦!抱歉,你进去吧。」
我赶紧打开房门,迅速地钻进房间里。
以诺没有躺在床上,他背对门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我缓和了情绪,悄声走到他身旁,「赶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他没有看我,「你睡,我不困。」
我缓缓坐到一旁的床边,思索片刻,问:「你常常像这样失眠吗?」
以诺无声地承认,而他从刚才到现在都不怎麽理人的态度,也肯定了他此刻混乱又烦闷的心情。以诺心情不好时总是不爱说话。
我闭上嘴,安静的坐在原地,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直到快要三点的时候,以诺才打破沉默,「你在干嘛?快去睡啊。」
我低头望着自己摆在大腿上的双手,小腿微微前後摆动,「我在陪你呀。」
他终於转头看我,我与他四目相交,即使在黑夜中,我也不曾忘记那双最熟悉的黑瞳,「你要陪我到什麽时候?」
「不知道。」我微笑耸肩,「或许是陪到你心情好一些、肯说话的时候,也可能是陪到你睡着为止。」
以诺闻言,出乎意料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接着,他打开书桌的抽屉,将里头的东西丢到我手上。
我仔细打量手中的东西,发现是一袋药袋,但因为灯光实在太过黑暗,我无法看清上面的文字,「这是?」
以诺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回答:「安眠药。」
我吃惊的瞪向他,「你平常都必须吃这个才能入睡?」
「连续好几天没睡的时候才吃。」他将下巴压到靠在椅背的手臂上,「医生总说要找到失眠的原因,从那里去改善,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放下药袋,「让你失眠的原因是什麽?」
以诺的视线落在地上,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罪恶感。」
罪恶感……?
啊,是在说阿姨的事吧?
「以诺,阿姨的死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他抬首,撇过头,「但每当躺在床上,脑袋一空下来、漆黑的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候,我就不禁觉得或许我们都错了,我或许其实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我的心登时被以诺的话语揪紧,我从来都不知道以诺失眠的那麽严重,也从来都不知道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麽死的都是爸妈!?为什麽不是──』
『还真是抱歉!我也真他妈的希望死掉的人是我!』
所以,那时候的他果然是不小心吼出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罗?
「我还真不晓得我那时候干嘛对她那麽凶,又那麽讨厌和她待在一起,她要我做的事情我也全都不把它当一回事。」以诺厌恶自己的语气表露无遗,他的侧脸看起来十分凄凉。
我不禁鼻酸,不舍得他那样落寞,「以诺,过来。」
他闻声,只看了我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我再次坚定的道:「过来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