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个月,癌细胞就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周日晚上十点,我与以诺以及梁少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已经睡着的叔叔,听着仪器发出一再重复的机械声。
就在刚才,我得知癌细胞已经转移至叔叔的肺部以及骨头。
「我和他们说我不参加毕业表演了。」以诺的声音划过这沉甸的气氛。
「嗯,多陪叔叔吧,不要留下遗憾。」梁少靖躺坐在椅子上,语气平淡。
以诺的嘴角微微勾起,「他们找不到可以代替我的人。」
「找不到?」梁少靖闭起双眼,「不然我来代替你的位置吧。」
我皱眉看他,「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梁少靖闻言,只是一个劲的傻笑,然後我们又陷入一片沉默中。
十点二十七分,我们决定让伯父好好休息,与梁少靖道别後,我与以诺一起回到公寓,我自然而然地跟进他的房间,他好像累了,也没多说些什麽。
以诺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良久,才抬头看我,「不回去吗?」
「明天没事,想在这待久一点。」我坐在床边,前後摆动双脚,想让沉闷的气氛染上一些活力。
以诺抓起桌上的手机,走到我身旁坐下,我好奇地望向他,他将手机递到我面前,用眼神示意我看萤幕上的讯息。
我接过手机,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林乐姗,她只传了短短一句话──『你说得对,以後就是朋友了。』
我讶异地看向以诺,他开口:「下面还有。」
听闻,我垂头继续往下看,以诺没有回覆林乐姗,接下来则是过了两天後的讯息──『我和许颖程坦承一切了,被他骂了。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然後是一个礼拜後的讯息──『想和你见面聊天。』
我没有继续往下读,将手机还给以诺,「为什麽要给我看这个?」
他接过手机,随意地将它往後扔,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不知道。」
我微微蹙眉,「那你回她了没?」
以诺转头看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微妙的氛围,他漆黑的瞳孔,深深凝望进我的心湖里,「没,我想先问过你。」
「问我?」尽管感受到一阵暧昧,但我仍微笑装傻,「我又不是你女的朋友,你想要跟谁出去不用经过我的同意啊。」
以诺闻言,叹了口气,身体向後躺到棉被上,疲惫地闭起双眼,嘴里轻轻呢喃:「嗯,不是女朋友……」
我弯身趴到他身旁,注视着他的侧脸,良久,才小声道:「你要说是女朋友……也可以。」
他依旧闭着双眼,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呵,在说什麽啊。」
我的双颊微热,缓缓伸出手,轻抚以诺的右脸,他看起来像是快睡着的样子,但仍将右手放至我手上,从我的手背到无名指,我都能清楚感受到他指尖的移动,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我感到窒息。
我知道,我们其实都很累,无论是身体或是心灵,我也知道,我们目前没有什麽力气去谈恋爱,但是,如果我们现在少了彼此,少了这份爱情,生活会更难熬,对我或是以诺都是如此。
我向以诺靠近,感受他平稳的呼吸声,在要沉睡之际,我轻声唤他,「以诺,时间不早了,你去洗澡吧。」
他微微睁开双眼,「嗯,你回去吧。」
我们同时松开手,我倏地坐起身,望向衣柜旁的洗衣篮,「不要,在你洗澡的这段时间,我帮你洗衣服。」
见我果断的走到洗衣篮前,他猛地坐起身,迅速地跑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你说真的?」
「嗯啊。」我理所当然的点头,伸手要拿洗衣篮。
他抓住我的手腕,「不用了。」
我挣脱他的手,「唉唷!你们平常那麽忙,就让我帮你洗一次会少块肉吗?」
以诺似乎瞬间失去所有的判断能力,他的表情充满疑惑与挣扎。我猛力将他往衣柜的方向推开,「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去洗澡。」
他带着狐疑的眼神从衣柜里随便抓起一件衣服,转头问:「你真的会洗衣服?」
我朝他怒吼,「会!我怎麽可能不会啊!你是把我当白痴吗?」
最後,以诺还真的把我当白痴一样。
他将所有洗衣用品的位置、洗衣机的用法以及晒衣服的阳台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在我不断地催促之下,他才不情愿地走进浴室,从他不放心的眼神中,透露出他决定要洗战斗澡,既然如此,我也要火力全开的洗衣服,想做到让他为我的能力心服口服的程度。
以诺的衣服没几件,对於从国中开始就帮全家人洗衣服的我来说,很快就洗完了。我将脱完水的衣服一件件地摊开,在挂上洗衣绳之际,我的脑中竟然闪过一个好笑的念头──如果我和以诺结婚了,这会不会就是我们的日常呢?
就像此刻,我们会因为许多不如意的事情烦恼或是痛苦,但生活还是会继续,我们也会互相依赖着对方走下去。做做家务、为小事吵架、一同欢笑、烦恼生活,与他在一起,这些简单的事情似乎都显得相当幸福。
我不禁微笑,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晾好衣服後,我拿着洗衣篮往他的房间走去,在经过浴室时,发觉以诺已经不在里面了,於是,我轻轻打开他的房门,深怕他又会像上次那样打赤膊。
我往房里头望去,他穿着一件T恤,纯白的颜色与他湿润的黑发呈现强烈的对比,他站在书桌前,背对着房门。我松了口气,正想迈开步伐时,以诺刚好转过身,我瞥见他手中的信纸,便下意识的止步。
他专注地盯着阿姨的遗书,眼中没有泪水,却任由那浓厚的悲伤毫不掩饰地释放,他打开抽屉,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放入,动作就像呵护女人一般轻柔。
我不禁心疼起露出那种表情的他,也不忍心让他继续沉浸在悲伤中,所以,在确定好他关上抽屉後,我立刻大步大步地走进门,「你洗得真快啊!」
他转身看我,脸上的难过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接过我手中的洗衣篮,「谢了。」
我扯扯嘴角,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抓起挂在椅背上的毛巾,往以诺头上扔,替他擦拭湿润的头发,「都在滴水了。」
他没有答话,下一秒,忽然将我揽进他的怀中,我闻到他身上沐浴乳的味道。
我闭上眼,伸手抱紧他。这个拥抱又深又长,没有任何话语,但我明白,这是以诺在脆弱时的撒娇以及他情绪的宣泄,所以我尽力的给予他最需要的陪伴以及安慰。
这是我第一次自私的祈祷,叔叔能够不要急着去陪阿姨,也不要留下任何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