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鬥魚的眼淚 — chapter 55【十八歲】──青春不會早逝

以诺离开後,我与方可璇面面相觑,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叔叔浅笑,「那小子啊,从我住院後的这十几天,每天上完班都会跑来医院探望我。」

我讶异的出声,「这样很累吧?」

方可璇露出有些不舍的表情,「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吧?他在医院过夜吗?」

叔叔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多了好几分苦涩,「没有,说也奇怪,他在医院陪我的时候,就算再累,也不曾见他睡着过。」

我望向自己的双手,心中莫名萌生出一种违和感。

「我真的实在是太没用了,搬回台北後,家里的情况都还是毫无起色,我却生病了。」叔叔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沮丧,「现在,为了凑我的医药费,以诺还有以炫全都延长自己的上班时间,甚至把他们自己存的钱都拿出来了。」

方可璇无声的握紧叔叔的双手。我轻声道:「叔叔,不要责怪自己,他们也一定不会怪你的,况且,以诺还有大哥已经与之前有些不同了,他们变得很少吵架、也不会随便朝对方怒吼了,虽然只是一点,但他们确实在改变。」

「谢谢你们。」叔叔回握方可璇的手,欣慰的笑容稍纵即逝,「但你们不知道吧?因为我,两兄弟最近又开始争吵了。」

我无法置信地摇头。叔叔又继续道:「上次以诺甚至和我说,他不上大学了。」

听见叔叔的话,我的心瞬间凉了一大半,「不去上大学?」

「嗯,原本,他打算用这几年打工存下来的钱去付大学的学费,但现在,他把钱都拿出来当我的医药费了。」

方可璇紧紧皱眉,「怎麽会……」

我心慌的语塞。叔叔用空着的那只手抓抓自己的头发,「我很不甘心啊,没有尽父亲的责任照顾好儿子就算了,还让他们为了我每天那麽辛苦、劳累,甚至连小儿子上学的机会都被我剥夺了……」

方可璇用右手摇摇叔叔的肩膀,「叔叔!我帮你们!」我疑惑又惊讶的抬首,方可璇顿了顿,用坚定的语气道:「钱的问题,我出。」

叔叔听闻,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这怎麽行啊。」

「不然就用借的!等叔叔痊癒後,再慢慢还我就行了!」见叔叔频频摇头,她又连忙说:「以诺他其实很喜欢学习、很喜欢上学,就连我都知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能够上大学,拜托,就让我帮他一点小忙吧。」

我沉默地望着他们,叔叔叹口气,接着,轻轻推开方可璇的手,「谢谢你,不过,真的不用了,我还有个方法。」

「什麽?」

「我不接受治疗了。」

语落,我与方可璇几乎同时倒抽一口气,叔叔又道:「双双,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都要死的人,为何要让自己的儿子背负伤痛的活下去呢?」

我安静地继续聆听叔叔的话。

「我不想让以诺没办法上大学,也不想让他们背债,只要不接受化疗,他们不但有足够上大学的钱,还有我留下来的积蓄,这样,是对他们最好的方法。」

方可璇大声反驳,「不是!这绝对不是最好的方法!」

我沉思半晌,将紊乱的思绪转化为文字,拼凑成语句,「叔叔,你不了解现在的状况。」

叔叔愣愣地望着我,「什麽?」

「为什麽以诺他们想办法花尽所有的财产也想凑出医药费?为什麽以诺想要选择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为什麽他宁愿累得只剩下半条命,也要每天来探望你?」我略为激动的说出答案,「因为他们爱你,他们愿意倾尽所有重要的东西去争取你的生命,只要你不离开他们,陪在他们身边。」

叔叔缓缓低下头,抿着唇,好像懂了些什麽。

「他们没有妈妈了,现在又要面对失去爸爸的恐惧,叔叔,你却说你不接受治疗?你刚才简直就像是在和我们交代遗言,然後自顾自的选择自杀,就和当初的阿姨一样!」我直接了当地说出心底的话。

方可璇原本想要制止我,却又不知道为什麽而停下动作。

叔叔皱眉,「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但我实在是无可奈何啊!他们现在的这个年纪,应该要好好享受青春,为爱情所困或是为课业烦恼,而不是为了钱、为了我这老不死的废人被迫──」

我忍不住打断他,「叔叔!现实早就已经无法让他们那样了!从他们母亲过世後,他们就被逼着独立、坚强,这也就是他们能够这样坚韧不拔的原因,但他们终究还只是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如果你选择这样放弃生命,他们绝对无法撑过去的,他们需要你!」

语落,叔叔没有回应,我们三人陷入一段沉默。我微微喘着气,不明白自己刚才是在和叔叔吵架吗?

我看向方可璇,她的眼中擒满了晶莹剔透的泪水,令我也不禁鼻酸。

叔叔咬着牙,似乎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与痛苦。我缓和情绪,轻声道:「叔叔,你不是废人,你说自己没用,但其实只要你愿意活下去,愿意陪在他们身边,对他们来说,就是这世上最有效的止痛药。」

叔叔点头,却还是开口,「但我还是怕他们太累,我们也还是没有……」

「我们会解决钱的事情的!」方可璇将眼眶中的泪收回,「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浅笑,「在叔叔住院的这段期间,我会照顾好他们,多多留意他们,不让以诺太累,甚至是每天都来我家吃饭也没问题!」

叔叔沉思片刻,才终於露出较轻松的表情,「我懂了,先这样吧,我会接受治疗,其他的事之後再来想办法。」

方可璇松了一大口气,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嗯!」

我扯扯嘴角,无法发自内心的微笑,因为我知道,问题并没有解决。

从刚才与叔叔的对话之间,我非常肯定,他的确是以诺的父亲,尽管他们说话的方式不大相同,却都习惯以自己认为最好、却又往往最令人难过的方式去硬闯,也固执得让人无法轻易分辨他们是否打从心底的认同自己所说的话。

叔叔与以诺,总让我有种随时会消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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