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與千尋的神隱 外傳1 : 掛念的記憶 — 第四章 賭局 第四回

地上踩的是柔软的高级绒毯,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重看不重用的巨大花瓶,以及线条复杂的黄金雕饰。头顶有数盏精美的大吊灯,昏暗的灯光虽照亮了周围,却完全无法化解在沙织等三人心中越发膨胀的不安,反而化作难以形容的黏浊压力,煽动着她们的恐惧。

「我们怎麽会……跑来这种鬼地方……」

「我们刚刚不是都还在屋顶上吗……」

好可怕。想回家。

完全超乎意料的发展让她们思绪混乱。脑袋变得像浆糊似的,渐渐丧失了思考能力……

「不、不要慌!」

沙织的声音在大回廊中回荡,漂亮的贝齿被她咬的喀喀作响。

不,也许只是极度不安的反作用吧。证据就是沙织的眼里也同样盈满了与跟班们相同的混乱情绪。

「我们!我们现在一定要冷静!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会堂然来到这里,不过我们一定能……」

「吃的……吃的……在哪里……」

像是来自地狱一般的,低沉沙哑的声音,隆隆震响沙织的耳膜。

沙织下意识地看向两边走廊,但是看见的只有延伸至尽头的黑暗。

到底……是谁在说话……差点就要忍不住放声尖叫,但是生物的本能却死死地按住嘴巴,哀求着大脑千万别轻举妄动。

啪咑。啪咑咑。

紧绷的神经被再次波动,沙织迅速看向身後。只见一团团黏稠混浊的液体滩在容毯上,除此之外仍然未见任何生物的踪影。

不……难道……

衷心希望心中的那个「难道」不要成真,沙织朝天花板看去。

「好饿……小千,给我吃的……」

一只难以名状的巨大怪物,青蛙似地趴附在天花板上。

圆滚滚的巨体史莱姆似地翻涌,极度纤细的四肢充斥着令人作呕的不协调感,稀疏的头发则是比杂草还凌乱。唯有脸部的朴素白色面具散发着些微的纯朴,但那份纯朴也被不知为何在腹部血盆大张的、啪咑啪咑滴着黏稠口水的巨嘴和粗大的蠕动肉蛇给破坏殆尽。

怪、物……浮现在沙织心中的,仅仅是这个最普通、同时也是最直白的词汇。

像是察觉到沙织等人的存在似的,白色面具转向了她们。

然後,腹部的大嘴残忍地扬起。

「小千,这些……可以吃吗?」

不好!瞬间脑袋里警钟大作,颤抖的双腿像是有了意识一般自己动了起来!

「快跑!」

「给我吃!!!」

三人同时迈开脚步,朝怪物的反方向逃逸。怪物也摆动着史莱姆的巨躯,摇摇晃晃却异常快速地追赶!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救呜呜命嗯嗯呀呀呀啊啊啊!!!」

这是什麽这是什麽这是什麽?!

沙织回头瞄了一眼,不过在看见盛大地喷着口水、明显表现出针对她们的食慾的怪物,就立刻回过头以更加卖力的气势往前狂奔!

为什麽我会遇上这种事?!沙织还一边在心中如此呐喊。

原本今天应该是自己获得梦幻男友的大好日子,但是却看见了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生物,还不知为何穿越到这个可疑的回廊,又被可怕的怪物追杀!这个世界上哪来那麽多荒唐的事情!

而且牠口中一直喊着的「小千」到底又是……

对小千……对荻野千寻的室内鞋吐口香糖的,就是你没错吧?

那是赈早见琥珀在屋顶时,对她们所说的话。

难道……难道那个土包子女,还有赈早见同学,和这些事情有关系吗?!

「吼呜!」

「呀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一声响,怪物降落在跑在最後的沙织身後,同时大口一咬!巨嘴咬合的钝音彷佛紧贴住脑後似的,一阵发麻的感觉从後脑清晰地传来!沙织大声哭叫,使尽吃奶的力气狂奔!

重重的温热吐息呼在沙织的背上,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崩溃的时候……

喀擦。突然,三人脚下的地板打开了一道口。三人随着尖叫直直下落,摔到了木制的地板上。

「呜哇!」「好痛!」「这又是怎麽了!」

摔晕头的三人慢慢爬了起来。在朦胧不清的意识中,沙织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环视着周围景象。

金碧辉煌。古式宫殿一般的装潢战线在沙织眼前。到处都是用纸门分割出的房间,墙上则是画满了漂亮的花朵。蒸蒸热气伴随着令人身体一舒的芳香,弥漫了整座宫殿。来回往复的人们大多都拿着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豪华餐点,与方才被怪物追杀的场景相比,现在沙织等人简直就像置身天堂一样。

要是那些「人们」不是奇装异服的假面男女、浓妆艳抹的仕女和青蛙的话。

「这这这……又是,什麽……」

深切的了解到,自己与方才的处境丝毫未变,沙织的牙齿打起颤来。

青蛙和仕女们看着她们开始交头接耳。

「喂,人类的味道真臭啊。」「是不适合出现在客官大人们面前的异味呢。」「可是小千那时就不一样啊。」「嗯嗯,小千不一样呢。」「听白先生说,她们是欺负小千的坏人们喔。」「什麽?好大的胆!」「竟然敢欺负我们的大恩人……说什麽也不能原谅呢。」「不能原谅呢。」「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异形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混浊起来。他们慢慢朝三人靠近,险恶的表情和言语怎麽说也不像是对她们有好感。

怎麽又是……那个名字!沙织与跟班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小千小千……真的是荻野千寻吗?这麽恐怖的事情,难道是她弄出来的吗?不……怎麽可能!她只是喜欢向男人们献媚的偷腥猫,怎麽可能……但是刚刚那个怪物,还有现在……

沙织的思绪越来越混乱,最後终於承受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起其他两人的手,尖叫着逃进了青蛙们之间的微小缝隙。

「不要让她们跑了!」「要惩罚她们!」「抓住她们!把她们做成晚餐!」「不能放过不能放过!」「吃我这个!」「叫汤婆婆过来!」「走你!」「快离开我的视线,臭人类!」「给你们洗个澡!」「吃饭了没啊,小姑娘们!」「送你们一盘鱼!」

各种山珍海味与异形们的咒骂一起倾盆而下,砸在沙织等人身上。软呼呼的包子、热腾腾的汤汁、香喷喷的鲜鱼、油滋滋的烧肉……不消多久,她们的校服上就沾满了各种脏污,简直就像是厨余堆里跑出来似的。

但即使如此,沙织仍然是歇斯底里的边尖叫边逃跑,两个跟班也是同样害怕与不知所措。

「竟然敢对善良的小千做出这种事……别以为锅炉室的各位会轻易放过你们!」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了一个脸上爬满了皱纹的老人。他咆哮着张开多达八只的枯骨似的手臂挡住她们的去路,周围还有一块一块的小黑灰,愤怒的叽叽喳喳。

沙织立刻尖叫着转向,以微厘之差逃过了蜘蛛老人的捉捕……

「有不好的病菌……你们和小千不一样,都是不好的病菌!」

抬头一看,一个超乎想像巨大的肥胖婴儿朝她们挥下手掌!沙织等人反射性的低下头,肉掌擦过头发,落在了旁边的地上!沙织立刻趁此时──或许只是顺从求生本能──自婴儿的红肚兜底下穿过,但是不远处……

「呜……千……呼……」

一坨腐烂的臭泥巴拖着浓紫色的黏液,像山一样矗立在她们面前!它呼出一口酸腐的恶臭,慢吞吞地朝她们爬去!沙织想要尖叫,但一吸气就闻到几乎就要使肺脏腐烂的臭气,只能噙着泪奔向右边!

「竟然敢在我的地盘撒野!连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千都比你们好上万倍!你们给我安分下来!」

堵住沙织等人去路的,是一名从天而降的老婆婆!大蓝色的花俏礼服在狂风中翻飞,一张老脸散发出恶鬼似的凶光,吓得沙织腿脚一软!

老婆婆两手一拍一拉,一条绳子就出现在她手中,接着竟然自己飞了过来,将沙织三人包得严严实实!虽然想逃,不过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大粽子,连想坐起来都难!

在她们身边,八爪爷爷、巨大婴儿、烂泥团还有老婆婆聚集起来,用充满愤怒与恶意的眼神瞪着她们,青蛙和仕女们也堵住了所有的缝隙。

在理解到自己处於什麽样的状况的时候,沙织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流下了害怕的眼泪。两个跟班好像早已失去了意识,倒在沙织身边动也不动。

在她眼里,她们的身影被无限放大,无数扭动的黑影怒骂、嘲笑着她们现在的样子,还不断地叫唤同一个名字。

小千。

真的,是荻野千寻做的吗……好可怕……好可怕啊啊啊!对不起!对对对不起啦啊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快点来人放我出去啊啊啊!救救我啊啊啊!真的真的不敢再欺负她了啦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团块挤压着沙织的视线,无法形容的恶臭充满鼻腔。实在受不了了的沙织用力闭上眼,祈祷着、哭诉着……

……………………

接着,听见了吆喝的声音。

还有,薄暮的颜色。

沙织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只有被铁色栏杆围住的屋顶,还有通往黑暗的楼梯。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什麽可怕的怪物,而是两个悠悠转醒的跟班。

操场上喊着口号的田径社和足球社,平常不屑一顾的声音此时听来却格外悦耳。

「这是,怎麽回事?」「我们……回来了吗?」「我头好痛……我们为什麽会躺在这里?」

沙织喃喃自语。其他两人也是意识朦胧,好像喝醉了似的。

总感觉,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恶梦。梦见了黑色的可怕怪兽、奇形怪状的人群……沙织摸上自己的肩膀。明明是夏天,不过冷飕飕的颤抖却是怎样也停不下来。

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这麽可怕的梦了……明明想不起自己梦见了什麽,但是却能清楚地知道,那绝对不是自己还想再面对一次的东西。

不过没问题的……现在,已经回来了,已经安全了。

理解到周遭平静的氛围,沙织吐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腿和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的前一刻。

呼哧。呼哧。

沉重的呼吸声,猛地敲响沙织的心脏。

「小千……我的小千!……」

又是那个名字。又是那个磨刀霍霍似的沙哑声音。

就在,自己的身後。

一瞬间,莫名的巨大压力盘据了沙织三人的大脑。有如一把刀轻轻刮着心脏似的,连骨子里都流窜着明确纯粹的恐惧。

够了……已经够了……别让我,再听见那个名字了……

眼角溢出点点泪花。沙织阻止不了自己的身体动作,缓缓地回头。

牠,就趴在那里。

牠的大嘴,就在自己面前。参差不齐的牙齿被粗大的舌头舔过,嘻嘻地笑了。

明明想逃,但是僵硬的双脚不听使唤,只能傻傻地看着怪物嘴里的深渊。

「竟然敢欺负我的小千……」

湿润到让皮肤感到恶心的热风吹起沙织的头发,怪物史莱姆似的半透明身体随着牠说的话左摇右晃。

「下次如果还敢这麽做……你们知道下场会怎麽样吗……」

怪物充满恶意的低声呢喃,张开血盆大口。

「我会……吃了,你们……」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终於朝双腿重新注入逃跑的勇气,沙织三人连滚带爬的向楼梯跑去,就连门被大力甩上之後,都还能听见健行渐远的哭喊。

一时之间,顶楼只剩下缓缓变暗得暮色,还有微暖的夏风。

以及黑色的巨大怪物。

「……不得不说,无脸男的样子真的是挺吓人的。」

突然,白龙的声音从怪物的大嘴里流露而出。有一点点无奈,又有一点点满足。

点点白色星光渐渐布满怪物的体内,并且贴到了怪物的体表。怪物的身体被渐渐拉长,同时头也开始重新塑形。不一会儿,先前的雄壮巨龙便重新站在屋顶。

白龙伸了伸修长的蛇躯,甩甩青色的鬃毛。

这样子的话,她们就应该会安分下来了吧?白龙看着远方缓缓落下的太阳,想道。

不用说,刚才沙织她们所见到的,就是白龙的杰作。

这麽说起来,从汤婆婆那里学到的梦境编写还是第一次用在人类身上呢,比想像中还要难上许多……如果有稍微成为小千的助力就好了。

白龙使用的,是对大脑进行干涉,让对象看见自己想让对方看见之物的咒术。被施术的对象不会清楚记得梦里发生了什麽事,只会将某一印象深深地留在心里,让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违逆。

这麽一来,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白龙「咚咚」的在屋顶上踱步,想起了汤婆婆在他临走前说的话。

『──只要严重打乱人间的秩序,负责管理人间的大神就会对你降下惩罚──祂们是真正的神明,千万别惹到祂们,不然下场很惨的。』

如果我做的这件事,影响到所谓真正神明所建立的秩序的话……那麽我,会受到什麽惩罚呢?

虽然心里这麽想,但是白龙直至现在,仍然昂首挺胸。

因为他是早就做好了觉悟,今天才会行动。

只要小千能幸福,我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白龙内心唯一的愿望。

他走向栏杆的角落,叼起放在那里的书包,转身跃入天际。

因为时间也已经过了社团结束的时间,所以谁也没注意到,一条银箭划破了悄然降临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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