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就全部都毁掉吧。
「今天就上到这里。」下课时分,在吴闵宣布完後,他紧接着说:「玄翼,等等中午叫流木到我办公室去。」
「啊、是。」
「还敢让小翼翼去找楠,吴老头是又想要干麻了啊……?」不满地碎碎念,日下炽祤正坐在玄翼的桌子上,一手宠溺地摸着玄翼的头,另一手拿着饮料。
「我才想问你这样是想干麻。」淡然瞅着日下炽祤的姿势,就坐在玄翼前面的镜堂冷安推了推眼镜,如是问。
「啊、抱歉抱歉,我忘记你坐在这里了。」日下炽祤连忙从桌子下来,换坐在镜堂冷安隔壁依旧空着的座位:「小翼翼等等中午还是要去找他吗?」想到玄翼先前提到流木楠时脸上愧疚的神情,日下炽祤不免担心地问道。
「……嗯。」知道日下炽祤在担心什麽,玄翼旋即扬起笑容,说:「我已经没事了,所以不要紧的。」
「这样啊……」看到玄翼又恢复精神,如此元气的模样,日下炽祤也跟着绽开抹笑:「那真是太好了!」
镜堂冷安只是默默地观察着玄翼与日下炽祤的互动,没有再开口。
到了中午,玄翼依言来到了教学大楼顶楼,幸运地,发现了他想找的人。
「……楠。」他轻声一唤。
正靠着栏杆的流木楠没有回头,只悠悠传来一句:「你来了啊,小天使。」
时隔不知几日的谈话,似乎比想像中的还要平静。
深吸了口气,玄翼接着说:「吴老师请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这样吗,我知道了。」流木楠依旧没有转过身看玄翼。
尴尬的沉默又持续了好一阵,半晌,玄翼才又打破这份诡异的静谧:「先前我说的话,你就当作没听到吧。」
流木楠闻言,无动於衷,而玄翼也不在乎,他迳自接续说道:「如果你这麽不喜欢现在所有的一切,那麽就全部都毁掉吧。」
「我走了。」
语落,玄翼离开了。
「……啧。」
流木楠烦闷地敲了下栏杆,随後也离开了顶楼。
搭着校内巴士来到了行政中心,踏进电梯之际,忽然远来传来一道声音:「啊、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向来秉持着绅士有礼态度的流木楠自然是按了开启键等候那位姗姗来迟的人士,想不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绮夜阿姨?」
「楠!」流木绮夜有些惊讶,却似乎并不意外:「你这麽快就来啦。」
——这麽快就「来」了?
听出些许端倪的流木楠瞬间沉了脸色,淡声问:「你来学校有什麽事吗?」
「我……」流木绮夜本要开口解释:「我想我们还是坐下来再好好说吧。」
电梯来到了4楼,流木楠和流木绮夜一同来到了吴闵的办公室。这回吴闵可没有像之前那样懒散,取而代之的,已泡好了两杯咖啡等候贵宾。
「流木太太,还有楠,都请坐吧。」吴闵朝两人微微一笑。
「……是你找绮夜阿姨来的?」流木楠望向吴闵,没有动作,脸上的表情比起平常的他可以说是冰冷至极。
「不,是她找你有事。」吴闵摆了摆手,一脸无辜样,接着,他转头对流木绮夜道:「那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慢聊。」
说完,吴闵拍了拍流木楠的肩,便起步离开了办公室。
「你可以说了。」
「不坐下来吗?」流木绮夜问。
「说吧,你特地来这里的原因。」流木楠靠在墙上,漠然说道。
流木绮夜见状,只稍微愣了下,旋即勾起了抹婉约笑容,她笑笑道:「我,和桦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流木楠不禁微微睁大了眼。
——离婚?流木桦和流木绮夜?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在学校还是一样痛苦……本来以为让你远离我们些,你可能会过得比较快乐,但现在看来,是抱持着这种想法的我太天真了。」流木绮夜的声音轻轻柔柔,却重重撞击着流木楠的心脏:「对不起,楠,我并无意毁了你的人生,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流木楠只紧抿着嘴,不发一语。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奢求。」流木绮夜轻笑了声:「总之,我只是想来告诉你这件事,那麽,有缘再见吧。」
语落,流木绮夜起身望了流木楠一眼,留下一句:「希望你能幸福。」便迈开步伐,走出了办公室。
「这算什麽……」
事到如今,这样算什麽?
流木楠恨恨地瞪着流木绮夜逝去的身影,死死地握紧拳头,眼里满是不甘与恨懑。他就这样维持靠在墙上的姿势,直到吴闵再度回到办公室:「唉呀,你还在啊?」
「……抱歉,我这就离开。」
「楠。」
听闻吴闵的呼唤,流木楠正要迈开的脚步一滞。
「记得,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吴闵唇角一勾:「你很聪明,只要别失去理智的话,一切其实都能看得很清楚。」
「……告辞了。」
轻轻带上了门,流木楠步出吴闵的办公室,离开行政中心,搭上校内巴士又回到了教学大楼。
缓慢地爬楼梯到了顶楼,他推开了门。
迎面而来的是宜人的习习和风,还有,晶蓝澄澈的青空。
『我以後就是你的新妈妈了喔。』
『我们家为什麽没有爸爸?』
『因为桦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关心我的孩子有什麽不对吗?』
『明明就有人这麽爱你……为什麽不愿意好好珍惜?』
『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倚着栏杆,流木楠只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最後,嘴里逸出的无声叹息彷佛也化为了一缕清风,翳入天听。
当天晚上,他接到了一通意外的来电。
竟是那个从以前到现在,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10句的那位,据说是他的亲生父亲——流木桦。
看到不知名的来电显示,流木楠当时没有迟疑就接起来了,本以为应该是其他学校的公关部的学生打来的,然而在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嗓音,瞬间,他整个懵了。
『楠吗?是我。』八股的开场白,但对流木楠而言,却是第一次听闻。
『……有事吗?』不曾想过竟会用这样的方式和流木桦说话,流木楠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别扭,以及惯有的不悦。
『听绮夜说,她今天去学校找你了。』
『所以?』流木楠只想知道流木桦这通电话的重点。
『我们,决定离婚了。』
如此简洁有力的七个字,如此顺理成章的口吻,如此理所当然的告知,流木楠只感觉到自己就要压抑不住对流木桦的所有怨恨:『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吗?』
『造成你心理的阴影…‥我感到很抱歉。』
流木楠到最後简直是用怒吼的了:『你以为这样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轻易地消除我这些年来的痛苦吗!?』
『我会尽力弥补……』
尽管流木桦话语说的再诚恳,这些字句都不是流木楠真正想要听的:『当初为了和绮夜阿姨结婚,你不惜一脚踢开我妈,甚至间接害死了她!但是现在,你却说,为了弥补我,而要和绮夜阿姨离婚……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你以为造成现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用力地大口地喘着气,流木楠激动不已地握着手机,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而流木桦所说的一字一句在在令他怒火中烧,於是终於爆发:『既然都选择和绮夜阿姨结婚,现在何必搞什麽离婚!我妈都死了,我也长这麽大了,你的企业也发展得很好,你到底对现状有什麽不满?告诉你,不需要弥补我什麽,也不要说为了我所以去离婚,我不需要你这些伪善的举止!』
『……』
手机另一端沉默了好半晌,直到流木楠以为对方再也没有要开口之际,终於又传出了声音:『那麽,你想要什麽?』
——他,想要什麽?
选择自甘堕落,选择汩没沉沦,确实,有一部份原因,是想引起流木桦的注意,然而,种种,是为了什麽……
『你很聪明,只要别失去理智的话,一切其实都能看得很清楚。』
这一切的起因,其实,都只是因为……
『小楠乖,我们家的爸爸只是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辛苦工作而已,并不是没有喔!』
『你爱我妈吗?』
他根本就不在乎流木桦爱不爱他。
那种事完全无关紧要。
他只是想知道——到底流木桦爱不爱若叶绚子。
只要母亲快乐,他就快乐。
哪怕生活过得再苦,只要母亲好,他什麽都无所谓。
或许流木桦真的是为情势所逼,才选择和流木绮夜结婚,然而他的心底也许还是深深爱着若叶绚子——流木楠一直是这样迫切地顒望着的。
可现实,却……『你如果爱她,为什麽连葬礼都不来参加?』
流木桦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一阵,他才开口答:『我母亲,也就是你祖母,拿绚子作为要胁我的人质,所以我和她做了约定,只要我不和绚子见面,她就会让绚子好好的生活……她正好在绚子去世没多久出车祸了,於是我才能把你接回流木家。』
『你问我爱不爱绚子吗?』流木桦似是轻轻笑了:『毫无疑问,我当然爱她,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会一直爱着她。』
『虽然说是不得已,但我依然对绚子、对你感到愧疚,因此,一直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你……对不起,楠,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对不起。』
『……』紧紧握着手机,然而流木楠已无法克制自己而泪流满面。
只能楞楞听着流木桦一声声的道歉,和过去不曾听过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