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全名叫杨宗佑,绰号是我帮他取的,顾名思义,从小长的圆呼呼白白嫩嫩的柚子样。
当年,我的娘跟柚子的娘都在同家医院做产检,所以说我们俩人打从娘胎就认识的话一点也不为过。
杨家在镇上开了间小印刷厂,赶出货忙不过来时,就托妈帮忙带。
白白胖胖的小柚子很惹人怜爱,妈妈给糖果给饼乾,哥哥陪他玩机器人玩小车车,把我晾在一边,让我超不是滋味,总是逮着机会就捏他踢他咬他,惹得他哭後,妈妈帮他擦鼻涕眼泪,哥哥讲故事哄他,我还被罚站…,只能心酸往小肚子里吞,这心酸日积月累,竟然成为一股强大的怨念,像贞子般在我小心肠里抠着挠着找出路。
有天,我终於对这颗白胖柚子伸出了魔爪,把他推入池塘里…。
後来,池塘填平了,变成我家门前的一块空地。
没想到造化弄人,小学、从小学到现在,这人居然阴魂不散跟我同班了九年!阴魂不散真的不夸张,国小入学学号是按照小朋友生日下去编,我跟杨宗佑都是年尾孩子,算是早读一届,而我三生有幸比柚子还大那麽几天,从注册那天起,排队体检、领书包课本、分发班级、坐位,他总是跟在我屁股後面转来转去。
从此之後,他跟我的『孽缘』就像无敌铁金刚里的柯国隆与双面人,总是死而复生,斩也斩不断。
男孩子的发育又比女孩子来得晚,矮我半颗头的他,第一天上课坐在我旁边,怯生生一直拉着我的衣角,始终用他那快滴出泪的眼睛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小媳妇模样。
「王晓夏,我…我要…尿尿!」磨到快下课,小男孩终於开口,语带哭音的腔调,伴随着倾泻而出的丝丝水流声。
我正跟教室外的老妈挤眉弄眼呢,听到这句话,立刻扭过头来,表情来不及收,眼角余光就瞥见桌底下流过来液体,一时间蔓延到我新买的白亮皮鞋边,在座位底下,形成一泓黄色湖泊。
这家伙居然紧张到尿失禁!简直就还是个没办法控制膀胱的小屁孩,应该再塞回幼稚园啊!
「老师…尿尿…」我吓得尖叫,一口气提不上来,本来想说『老师,有人尿尿…』,却不小心省略了主词,同学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我这边丢过来…彷佛小狗洒尿的是我,我觉得委屈,开始大哭起来。
始作俑者的柚子本来还只是拖着两管鼻涕呜呜噎噎,一听我哭,也跟着扯开喉咙放声哭起来。
两个小小孩在教室内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老师、同学们笑成一团,教室外新生家长们看得有趣,有人顺手把这一幕拍下来,事後还很好心洗了两张,杨家和我家各送一张。
我估计送到柚子家的照片应该很快就被他碎屍万段、毁屍灭迹了。我则把这张照片收进铅笔盒的夹层,仔细收藏起来,成了使唤柚子的秘密武器,举凡排队买便当、借抄笔记日记周记、参考考试答案(咳)…,简直成了有求必应的万灵丹。
长大後,我更得意地发现,他日渐长成俊逸秀朗的外型,日渐收到小女生们越来越多的情书、巧克力,这个难堪往事,对他的杀伤力就越来越大,谁会想像到披着阳光王子般梦幻外皮的杨宗佑,小时候竟是这副孬样啊!
这也是为什麽就算是多年之後,每当有人在我面前夸赞他秀外慧中(误)…秀色可餐(还是误)的外型,我总是在脑海里自动合成上当年拖着两管黄鼻涕、尿湿裤子的他,实在是…一点也帅不起来啊!
捱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宛如灾难片的低年级时光。
升上小三後,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去追寻各自的幸福。但自从热心过头,以挖掘鲁冰花古阿明为己任的韩姓美术老师发现我跟柚子的绘画天赋,惊为天人,帮我们报名大大小小的画画比赛、写生比赛开始,我跟柚子彷佛就成了连体婴,别说分班,连座位再也没有分开过!
当然,我们也不负众望,抱回大大小小的奖项。
全盛时期,还上过国语日报校园之光之类的专栏,连训导主任都专车接送,抢着在指导老师栏上签名。
可以正大光明的不用上课,我当然开心啊!
但是相邻的座位,意味着我们不只上课自习午睡在一起、还要一起当值日生、一起出公差、一起抬便当、一起倒垃圾做资源回收、一起清扫同一个清洁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