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只想悄悄對你說(原:甜蜜的白風季節) — 【畢業前夕番外】當甜蜜白風吹向妳(下)

黄玉清记得,那是在小学二年级的事。

「小杰,你怎麽对爸爸妈妈大吼大叫?很不礼貌!妈问你,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学校老师说,教务处广播找你,你竟然没听到?是不专心,还是真的听不见?」

黄玉清听妈妈训斥哥哥,手指在背後绞成一团,嘴唇打开又抿起,不知如何是好,黄杰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示意她别把「那件事」说出口。

哥哥的听力越来越常出现问题,越来越听不见爸妈师长说的话,都是从「那件事」开始——

*****

「小清,你的铅笔盒怎麽了?」黄杰冰发现她精美的迪士尼铅笔盒上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叉叉,像是诅咒的画符。

「校庆的舞蹈表演甄选,我选上了,班上有个女生没选上,她很生气,拿我的铅笔盒来画⋯⋯」

「哥哥去跟她说,叫她不可以再这样做」

「哥哥不要去!她哥哥很恐怖,是六年级的,长得特别高特别很凶,大家都说他是黑道流氓⋯⋯」

「哥哥不害怕她哥哥,小清别担心。」黄杰冰在下课时间去黄玉清班上,告诉那位女同学,「小妹妹,你没选上校庆表演,不是因为小清,她每天在家里练习得很认真,请不要动她的东西,她很爱惜这个铅笔盒,是我们全家一起去迪士尼的时候买的。」

「迪士尼了不起喔?」黑道哥哥听说有人在和他妹「理论」,怒不可遏地冲向黄玉清班上,看见黄杰冰,不由分说地甩他一巴掌,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气,而後看见体型偏瘦的黄杰冰整个摔在地上,黄杰冰觉得耳内一阵嗡嗡声,伴随强烈的晕眩感。

「不要打我哥!」黄玉清迸出哭声,跑向哥哥,挡在他和黑道哥哥之间,「我要跟老师讲!」

黑道大哥和手下兄弟跑得不见人影。

「这件事不要跟妈妈讲,她最近调职到新的分行,好忙好累⋯⋯」

黄杰冰慎重交代黄玉清,她点点头,「我们不要让妈担心。一言为定喔!」

*****

然而,老师频频在联络簿上要求黄妈妈留意黄杰冰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逼得黄妈妈还是带黄杰冰去检查听力。

一起进诊间的黄玉清,紧张得肚子发疼,医师和颜悦色,「小弟弟,最近耳朵有受伤吗?」

黄杰冰心虚地摇摇头,医生看着听力检查报告,「确实听力衰退了不少,原因可能很多⋯⋯」

黄玉清努力忍着不掉眼泪,一次又一次的检查,最终哥哥的耳畔还是挂上了助听器,哥哥开朗地称之为「超先进雷达装置」,但黄玉清觉得,哥哥的耳朵坏掉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黑道哥哥打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巴掌⋯⋯

*****

接下来的日子,黄妈妈辞去工作,频繁地带黄杰冰去复诊和听语训练中心,还要接送黄玉清下课去上安亲班或才艺班,也常常迟接黄玉清,让她在英语教室、画画教室,孤伶伶地坐着,直到妈妈带着满脸歉意,在才艺教室行政人员不太好看的脸色中,将她接走。

还有一次,因为时间太赶,黄妈妈找不到停车位,不得已在路边并排停车,被其他车子擦撞。

妈妈似乎累坏了,又心疼儿子所受的折磨,脾气越来越差,只要黄玉清动作慢了、东西没带齐,就很容易招致妈妈破口大骂。

——是因为我的错,所以不能怪哥哥和妈妈⋯⋯

於是,暑假来临前,黄玉清鼓起勇气告诉妈妈,「妈妈,我想去念Z国小⋯⋯」

「为什麽?」

「Z国小有课辅班和才艺班,妈妈可以专心带哥哥去看耳朵,不用跑来跑去⋯⋯」

「妞妞,Z国小功课很重,还要考试才能进去,你可以吗?」

「我会用功考进去,妈妈不要担心⋯⋯」

小小黄玉清说到做到,她期望转学考试成果,能够换来妈妈轻松的笑容,没想到,妈妈忙着带哥哥做听语复健,又要在网路上卖东西贴补家用;爸爸为了哥哥日後动手术的费用,增加出差频率⋯⋯黄玉清觉得,都是因为她,这个家裂成一片片。

但至少哥哥还会露出开朗的笑容,迎接总是比较晚归的她。

只是,自从哥哥上高中後,渐渐地也不太会笑了。

「哥,我们学校园游会,你要来吗?」

「哥,我要参加英语演讲比赛,你可以帮我看演讲稿吗?」

「哥,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学校有韩国学生交流团来欸,韩国女生长得和电视上的不一样⋯⋯」

「哥⋯⋯」

黄杰冰渐渐以这样的SOP对待她兴冲冲的问题——沉着脸,摇摇头,回到自己房间,锁门。

——哥哥一定是在怪我、都是我不好⋯⋯

黄玉清这样责备自己。

几次痛哭以後,黄玉清也渐渐对家人关上心里那道门。

*****

「你转学後,还有人敢在你铅笔盒上画叉叉吗?矮额,那个女生好大的胆子,你长大後没买凶杀她吧?」白苡茵抹抹脖子。

「何必为这种人触犯法律,不值。」黄玉清淡淡地回,「转学後,臭脸加上所向无敌的好成绩,没人敢再这麽做。」

「这之中,没有人打破你心防,像我融化你哥一样吗?」

「⋯⋯」黄玉清啜了一口饮料,其实是有,但是⋯⋯

白苡茵拍拍黄玉清的肩。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吧,你哥高中时因为受到霸凌,又不适应电子耳,才变成後来冷冰冰的样子;还有,你们家族里,听力出问题的,又不只你哥,可能和遗传有点关系,又不一定是因为挨了流氓那巴掌。」

「你怎麽知道?」

「上次我陪你妈喝喜酒,你妈有个嫁到台东的小妹,她听力也有问题,她的小孩有一位也动过手术。」

「还没过门,就收服了未来的婆婆和亲戚?」黄玉清内心不禁赞叹,这一抹白风根本是超级台风,日後黄家所有亲戚,势必都将笼罩在她的聒噪暴风圈半径内。

白苡茵不回答她的问题,话锋一转,「你听过吗?有个词叫做『铁壁女』,大二的我,肯定认为这个词是在说你。」

「那现在呢?我进化成万里长城了吗?」黄玉清没好气地答。

「我是外热内热,内外恒温;你喔,虽然外表冰冷,比起你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内心却是细心又负责任,有温度的好女孩。」白苡茵说着,更靠近黄玉清一点。

听到「温度」一词,黄玉清震了一下。

「不要随便分析我。」黄玉清戳了白苡茵额头一记,企图将她推开。

这位姓白的拉布拉多还是凑近,「我们大二时,校园徵才庆功宴那一天,大家都记得你一个人非常清醒地开车回去,但是我知道,彭祈雅醉倒在厕所吐了一整身,没人发现,是你把她塞进你的车子里,你之所以拒载我,也是为了保留她的颜面,一来不让她暗恋的孟胜学长看到,二来她对我超差,要是被我看到她吐全身的狼狈样,怕我会在广播节目中讲这件事。」

「你怎麽知道?」

「彭祈雅又一次喝醉时告诉我的。」

黄玉清苦笑,彭祈雅酒品超烂,难怪学弟妹会颁个「醉後狂花奖」给彭祈雅。

「我对她考虑这麽周详,她可没把我当好朋友啊。」

「你是看过她惨状的人,她没杀你灭口就不错了。」白苡茵撇撇嘴,「还有,你并没有丢下我不管,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小黄狗,要他来处理我,处理得好,哈哈哈。」白苡茵说起小黄狗,满脸幸福,「还有,是你主动给他录音档,证明我没想利用他,真的超感谢你啊,玉清小姑。」

黄玉清看着白苡茵盈盈笑眼,心里没说出口的是——

谢谢你,帮我哥打开了因为我而系上的心结。

白苡茵大口喝着冰咖啡,还喀拉喀拉嚼碎冰块,「哇,想不到这景观餐厅的冰咖啡也这麽讲究,冰块是咖啡结冰冻成的欸,香而不苦,入口回甘⋯⋯」她完全进入美食节目DJ模式。

黄玉清假装不在意,心里却默默觉得,只要有白苡茵在的地方,就成了无形的行动播音间,她活跳跳的思绪,敏锐的五感,各种大大小小的生活心得,在在传递给听者一个核心讯息——

生命本身就很美好,不是吗?

黄玉清其实很清楚,哥哥为什麽会爱上这个傻白甜。

人生总有点身不由己的苦,加点糖才能回甘啊。

*****

圣仁大学一〇九学年度毕业典礼会场。

司仪朗声宣布,「毕业生代表致毕业感言——请广播电视学系黄玉清同学,代表致毕业感言——」

黄玉清挺着腰杆走上台,台下贵宾席区里,薛爱杀对邻座的校长说明,「两年前,同步以口语手语致词的那位毕业生代表黄杰冰,就是黄玉清同学的哥哥。」

校长点点头,「杰冰玉清⋯⋯好一个玉洁冰清啊,呵呵。」

黄玉清站定位,学士服的V领上方,挂着一串闪闪发亮的项链,那是一颗大型的浅青色碧玺,映照数颗黄色小碧玺与水钻,非常引人注目——黄妈妈这一年从代理经销珠宝迈向设计师之路,这是她特别为女儿亲自设计的款式。

「这位黄玉清同学,也要手语口语并用来致词吗?」校长问薛爱杀。

「黄同学不会手语,但是,她有专用的手语翻译员协助。」薛爱杀微笑解释。

白苡茵也起身,走上台,站在黄玉清身旁。

她们两人相视而笑。

薛爱杀看着台上的两位女孩儿,笑容多了点慈母的柔和。

这两位爱徒,个性不同、才能不同,也曾经在某条路上死抓着对方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们认清自己的目标,更明白竞争不是胜利唯一的道路。

就像风和夜,这两种不同的东西,如何能竞争比较?

她相信,她们都将在各自的舞台,以各自的语言,向世人展现她们的光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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